采办库藏在皇城西北角，墙头上的枯藤盘得比碗口还粗，深秋时节叶子落尽，只剩灰黑色的藤蔓像老鬼的手指，死死抠着砖缝。铜门环上的绿锈厚得能刮下三钱，凌云跟着杂役老陈推门时，铁锈簌簌往下掉，混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倒像是谁在门后叹气。
他穿着身灰布短打，粗麻的料子磨得脖颈发疼，背上驮着半麻袋石灰粉，袋底的硬疙瘩硌得肩胛骨生疼——这是周冲的主意，采办库每月要收三十石石灰防潮，正好让他混进去当杂役。
“新来的后生？”老陈回头，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唾沫星子溅在凌云手背上，“看你细皮嫩肉的，怕是熬不住这活计。”他往库房瞥了眼，压低声音，“这库邪乎得很，上月有个小厮偷拿了指甲盖大的一块龙涎香，转天就疯了，赤着脚在胡同里跑，见人就喊‘龙要吃人’，最后被东厂的人套了麻袋，扔永定河里去了。”
凌云低头应着，眼角的余光扫过库房的窗。窗棂是新换的，松木的白茬还没磨平，糊着的桑皮纸透着点微光，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檀木箱子，箱角露出半张黄纸，上面“暹罗贡品”西个字用朱砂写着，墨迹鲜亮，像是刚贴上去的。
进了库，一股甜香猛地撞进鼻腔，浓得发腻，像是把十斤蜜饯熬成了膏，混着点陈腐的霉味。管事太监王瑾正坐在账台前，算盘打得噼啪响，手指上的墨玉扳指绿得发黑，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竟映不出半点光亮。
“石灰卸在左角，”他头也不抬，声音尖细得像捏着嗓子，“轻点放，惊了里面的宝贝，仔细你的皮——咱家这库房里的一根香，够你当十年杂役的。”
凌云往角落走，经过最里面的一排木箱时，故意脚下一滑。麻袋“哐当”砸在地上，石灰粉腾起白雾，呛得王瑾首咳嗽，手里的算盘珠子滚了一地。趁乱，他瞥见最上面那只箱子的锁——是工部特制的梅花锁，锁芯里有七个机关，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另一把……他想起周显案发现场，窗台上那个断了的铜钥匙头，形状正好能对上这锁孔。
“混账东西！作者“诗桐在这儿”推荐阅读《少年锦衣卫之凌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王瑾踹了他一脚，墨玉扳指蹭过凌云的颧骨，留下道红痕，“毛手毛脚的，是想挨鞭子吗？”他捂着鼻子喊来两个小太监，“把他拖出去，罚他清扫后巷的排水沟！”
出库房时，老陈拽了拽他的袖子。两人蹲在墙根啃窝头，粗面的渣子卡在牙缝里，老陈就着咸菜往下咽，含糊道：“昨夜我起夜，见库后墙根有马车辙，印子深，怕是拉了重东西。”他往远处的角楼努努嘴，“那车往西苑去了，严阁老的宅子就在西苑墙外，红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的那个。”
凌云把手里的窝头掰了半块给老陈。风卷着枯藤打在墙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他想起周冲昨儿个说的话——嘉靖帝痴迷修道，每月要在祭坛焚三斤龙涎香，严阁老进献的青词里，总掺着些用金粉写的暗语，旁人看不懂，只有司礼监的几个掌印太监能解。
当晚，凌云借着月色翻墙进了西苑。竹林里的露水打湿了靴底，踩在石径的青苔上，滑得像踩着一层油。严府的后窗透着光，他攀着院墙边的老槐树，趴在檐角的瓦片上，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窸窣声。
“龙涎香还够吗？”是严嵩的声音，苍老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像磨得发亮的铁尺。
“回阁老，采办库还剩三斤，够这个月祭坛用了。”王瑾的声音突然变得谄媚，尖细里掺了点甜，“新到的那批假香做得极像，连烧起来的烟都是青的，跟真的一般无二。”
“周显那事……”
“放心，阁老。”王瑾的声音压得更低，“人证物证都处理干净了。他那女儿己经送进浣衣局，交给最严苛的张嬷嬷管着，保准让她连爹的名字都不敢提。”
檐角的瓦片突然“咔”地响了一声，许是被露水浸得发脆。凌云猛地翻身，贴着横梁躺下，看见王瑾举着盏灯笼从屋里出来，灯光在竹影里晃来晃去，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寸寸扫过墙头。
“谁在上面？”王瑾的声音陡然变尖，墨玉扳指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严府墙外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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