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皂角味能飘出半条街,混着潮湿的水汽和煤烟,在深秋的风里发酵成一股呛人的酸腐气。凌云混在送煤的队伍里,肩上扛着半筐黑煤,粗粝的煤渣钻进指缝,磨得掌心生疼。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衣,领口磨出了毛边,倒真像个常年干粗活的煤夫。
井台边,周晚正抡着捶衣棒砸向泡在水里的衣物。她才十五岁,身形单薄得像根芦苇,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抡起棒子时,胳膊上的青筋还是绷了起来。捶衣棒落在粗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她虎口发麻。袖口滑下去,露出小臂上青紫交加的瘀伤,新伤叠着旧伤,像块被反复踩踏的淤青。
“新来的煤夫?”烧火的张妈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红薯皮焦黑,却透着甜香,“看你面生,是头回来浣衣局?”她朝周晚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那姑娘是礼部周侍郎的女儿,前儿个刚送来的。她爹没了,落到张嬷嬷手里,算是遭了罪——那老虔婆,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这种官家小姐。”
凌云咬了口红薯,焦糊的甜味里混着点煤烟味。他望着周晚把捶好的衣服往绳上晾,其中一件青布衫的下摆有个铜钱大的破洞,用块杏色的补丁缀着——那是周显常穿的颜色,他去礼部府邸时见过,周显总爱穿这件,说料子舒服。
夜里的浣衣局静得怕人,只有墙角的蟋蟀在叫,还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下撞在砖墙上。凌云撬开后窗的插销时,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里格外刺耳。他翻身进去,脚刚落地,就见墙角缩着个影子。
周晚正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缝衣服,针线在指间抖得厉害,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听见响动,她猛地抬头,手里的绣花针“当啷”掉在地上,在青砖缝里闪着点银光。
“别出声。”凌云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那半张残卷,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我是你爹的故人,这是他……留下的东西,你见过吗?”
周晚的手指刚触到残卷,就像被烫了似的抖了一下。她指尖抚过那些血痕,突然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圈。“是我爹的字……”她哽咽着,声音压得极低,“他写青词时,总爱用金粉。”
“金粉?”
“嗯,”周晚点头,睫毛上挂着泪珠,“他说寻常朱砂太艳,配不上祭坛的庄重。有天夜里,我起夜看见他在书房,把金粉拌进墨里,写在黄绢上,写得极慢,写完还对着看半天,说‘这是龙的眼泪’。”
“龙的眼泪?”凌云追问。
“他说祭坛的龙涎香是假的,”周晚的声音突然发颤,眼睛睁得很大,“真的龙涎香烧起来是清苦的香,能安神;假的……”她的话突然顿住,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瞳孔里映出个长长的影子。
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把管事嬷嬷张嬷嬷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块浸了水的黑布。她手里的藤条在地上拖着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蛇在爬。“好啊,小蹄子!竟敢在夜里私会男人!”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藤条带着风声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凌云猛地把周晚护在身后,藤条抽在他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被火烧过似的疼,热辣辣的感觉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他反手抓住藤条,手腕一拧,张嬷嬷“嗷”地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涨得通红。
“周显的证词在哪?”凌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冷得像冰,“王瑾让你藏了什么?”
张嬷嬷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咯咯作响:“在……在煤堆里……王公公让我烧了,我……我没敢……”她手忙脚乱地指着墙角的煤堆,那里堆着半筐没烧完的煤,黑黢黢的,像座小坟。
凌云扒开煤块,底下露出个油布包,被煤渣染得发黑。他解开油布,里面是三卷黄绢,金粉写的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竟是份账册——上面一笔一笔记着,近三年司礼监用掺了硫磺的假龙涎香顶替贡品,把真的龙涎香倒卖出去,所得的银钱,每月初一都由王瑾亲自送到严府,连严世蕃签收的字迹都有。
“快走!”凌云把账册塞进周晚怀里,推了她一把,“后墙有棵老榆树,顺着树干爬出去,往南走,北镇抚司的门是红漆的,去找周冲千户,报我的名字,他会护着你。”
周晚攥着账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她抬头看凌云,眼里的泪早就干了,只剩两簇火苗,像淬了火的针尖:“我爹说,真的龙涎香没被卖掉,藏在祭坛的铜鼎里,埋在香灰底下,用个锡盒子装着,盒子上刻着‘御用’二字!”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越来越近,像敲在人的心上。凌云猛地推开后窗,冷风灌进来,吹得他头发乱飞——街口的火把像条火龙,正往这边涌,领头的那人穿着黑劲装,手里的长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不是王瑾是谁?
“凌云!你跑不了了!”王瑾的嘶吼声隔着墙传过来,带着股子狠劲,“把账册交出来,咱家留你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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