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凝在周显坟头的草叶上,像未干的泪。凌云将白菊放在碑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沾得指尖冰凉。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碑上“周显”二字——这名字刻了三年,石质己被风雨磨得有些温润,却在碑侧不起眼的角落,藏着行新刻的小字,刻痕还带着新鲜的白茬:“翰林院之火,非万氏独为,有内臣相助。”
内臣?
凌云猛地抬头,脖颈的筋络绷得发紧。周显死在三年前那场夜袭里,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只来得及说出“翰林……火……”三个字。那时只当是万氏为了销毁罪证纵火,如今看来,这把火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影子。
北镇抚司的旧物库积着层灰,蛛网在梁上结得密。周显的遗物就堆在角落,只一口木箱,锁早就锈死了。凌云挥刀劈开锁扣,里面是几件旧衣、半箱书,还有个绣着兰草的香囊,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他捏着香囊往掌心按,只听“簌簌”轻响,半张泛黄的麻纸从囊底滑出来。
纸是翰林院特供的玉扣纸,字迹却抖得厉害,像是写时手在发颤:“显儿父鉴:今查得《宪宗实录》补遗,万贵妃确无毒害皇嗣之事,皆为内臣伪造……此事实关重大,恐遭灭口,若吾不测,望贤弟护显儿周全……沈某绝笔。”
沈学士!
凌云的指节捏得发白。沈学士是周显的恩师,三年前与翰林院一同焚于大火,死前正负责修订前朝实录。世人都信万贵妃当年残害皇嗣,才让宪宗一脉险些断了香火,万氏一族也因此背负骂名百年——若这罪名是伪造的,那烧翰林院、杀沈学士、灭口周显的,究竟是谁?
林文渊的书斋里,檀香混着墨香。老先生接过那半张纸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待看清字迹,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纸页上的“内臣”二字,声音嘶哑如破锣:“是怀瑾!宪宗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瑾!当年就是他领着御马监的人抄了沈家,说沈学士私藏‘谤讪先帝’的罪证……”
他喘着气,从书架最顶层抽出个蒙尘的木盒,里面是卷残破的《明宫词》,其中一页用朱砂画了圈:“……成化二十三年,司礼监怀瑾构陷万贵妃,矫诏焚宫词百卷……”
“怀瑾的后人,现在还在宫里。”林文渊的老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叫怀恩,如今是圣上身边最得力的秉笔太监,管着东厂的密探呢。”
怀恩。
凌云的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他想起几次在豹房见驾,总有个穿石青蟒袍的太监侍立在侧,眉眼温顺,手却总在袖里攥着串紫檀佛珠,指节分明——那串佛珠,他在周显的遗物里见过同款,只是周显的那串,珠子上有个细微的裂痕,像极了怀恩佛珠上的印记。
“难怪万氏总说自己是冤屈的。”凌云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沈学士的绝笔,“他们或许真的被栽赃了,可栽赃他们的人,如今正站在圣上身边,看着我们查案。”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像谁在暗处磨牙。林文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凌云,这潭水太深了。怀家在宫里盘根错节,比万氏更可怕——你还记得魏忠贤倒台时,那些一夜消失的档册吗?都是怀恩的手笔。”
凌云望着书案上的半张纸,突然觉得这纸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周显坟头的白菊还在风中摇晃,他仿佛看见故人站在火光里,嘴唇翕动着,想说的或许不只是“内臣”二字,还有那藏在宫墙深处,比万氏之乱更阴毒的秘密。
暮色漫进书斋时,他将那半张纸折成细条,塞进贴身的锦囊。转身出门的刹那,檐角的铜铃突然响了,叮当声里,像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宫墙的阴影里,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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