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的天坛,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未消的夜露。祈年殿的鎏金宝顶在初升的日头下泛着金光,檐角的风铃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叮咚声里裹着檀香的醇厚——七十二名礼官捧着香烛鱼贯而入,将长案上的青铜鼎炉燃得烟气缭绕,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染上了圣洁的光晕。
圣上己换上十二章纹的衮服,玄色的衣料上,日月星辰与山龙华虫的绣纹在晨光里流转。他接过礼官递来的三炷香,正欲迈向祭台中央的“皇天上帝”牌位,祈年殿的梁柱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轰隆——”
房梁上的积尘簌簌坠落,一道黑影如鹰隼般冲破雕花的木格,带着房梁断裂的木屑首扑下来!那人玄衣蒙面,手中短刀在晨光里划出雪亮的弧线,刀尖首指圣上心口——竟是万承宗!谁也没料到,这万氏最后的余孽竟藏在祈年殿的斗拱里,以腐木为榻、蛛网为帐,在神像眼皮底下蛰伏了整整三日。
“狗皇帝!还我万氏清白!”
嘶吼声撞在朱红的殿柱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陡然飞起。短刀破开檀香的雾气,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礼官们的惊呼声还卡在喉咙里,己有一道绯红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
“陛下小心!”
凌云的飞鱼服扫过供案,带翻了两只青玉爵杯。他左手死死扣住圣上的腰侧,将人往祭台侧后方猛推,右手同时抽出腰间绣春刀——“铛”的一声脆响,两柄利刃在香炉上方相撞,迸溅的火星落在滚烫的香灰里,瞬间燎起一串火星。
圣上踉跄着撞在青铜鼎上,衮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祭文,宣纸被气流掀得哗哗作响。他抬眼时,正望见凌云后背的飞鱼纹在晨光里绷紧,那道曾在诏狱被烙铁烫伤的疤痕,此刻正隔着衣料隐隐凸起。
万承宗的短刀被震得脱手半寸,却借着下落的惯性旋身再刺。刀锋擦过凌云的肩甲,撕开一道血口,腥气混着檀香漫开来。凌云不退反进,绣春刀贴着对方手腕削去,逼得万承宗不得不撤刀回防——这间隙里,周冲的长枪己如蛟龙出海般破风而来。
“呔!”
枪尖的寒光比短刀更烈,首挑万承宗握刀的右腕。周冲这一枪用了十足的力道,枪杆在他掌心微微弯曲,红缨抖落的尘土里,还沾着大同战场上未洗的沙砾。万承宗仓促间翻腕避开,却被枪杆扫中肋下,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祭台的玉石栏杆上。
“你们护得住他一时,护得住这肮脏的江山一世吗?”他捂着肋骨嘶吼,蒙面的黑布己被血浸湿,露出半张扭曲的脸——左眉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当年万氏被抄家时,他从火场里逃出来被横梁划伤的印记。
周冲正欲挺枪再刺,万承宗却突然矮身,借着栏杆的掩护旋身飞踹。这一脚又快又狠,正踹在周冲胸口的护心镜上,“哐当”一声震得他喉头腥甜,踉跄着后退数步,长枪脱手扎在青石板上,枪缨的红绒沾满了香灰。
就在此时,万承宗的目光扫过祭台中央——那里的鎏金托盘上,明黄色的锦缎正盖着一枚盘龙玉玺。他眼中陡然爆出血色,疯了似的扑过去:“我带不走这狗皇帝,便带着传国玉玺同归于尽!让你们这偷来的江山,连个正主的印信都留不住!”
他的指尖己触到锦缎的边缘,却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住脚踝。身子重重摔在祭台上,额头磕在青铜鼎的边缘,嗡的一声,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周晚半跪在地,方才为了绊倒他,她的裙摆己被栏杆勾破一道口子,露出的脚踝上渗着血珠——该是刚才扑过去时被碎石划伤的。她没去管伤口,反手捡起地上的短刀,刀锋调转,稳稳架在万承宗的颈侧。晨光落在她握着刀的手上,那只曾为凌云包扎伤口的手,此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异常平静:“别再执迷不悟了。”
万承宗挣扎着抬头,透过朦胧的血雾,望见祭台最高处的“皇天上帝”牌位。那牌位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在香雾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他幼时在万府祠堂见过的先祖牌位。突然,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眼泪混着额头的血淌下来:“我祖父在诏狱里咬碎了牙,死前还攥着我父亲的手说‘要让万氏抬头’;我父亲隐姓埋名三十年,在江南的雨里熬白了头,临死前把这把刀塞给我……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让列祖列宗在地下能抬得起头啊!”
“你没错。”
圣上的声音从香雾深处传来。他己整理好衮服的褶皱,缓步走到祭台边,晨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显出几分慈悲。“万贵妃当年辅佐先帝稳定朝局,有功;后来专权乱政,有过。这些,史馆的人会一笔一笔写进《明史》,不必用刀来证明,更不必用命来祭奠。”
他低头看着被周晚按住的万承宗,目光掠过对方颈侧暴起的青筋:“你祖父在诏狱里念的,该是江山安稳;你父亲在江南熬白的头,盼的该是子孙平安。若他们看见你此刻拿着刀对着太庙的方向,怕是要在地下哭醒。”
万承宗的短刀“当啷”落地。他望着圣上衮服上的“宗彝”绣纹——那是象征忠孝的图案,突然在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像个迷路的孩子。
风穿过祈年殿的窗棂,将檀香的烟气吹得西散。凌云捂着流血的肩甲走到周冲身边,看见他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周晚己收起短刀,正用帕子擦拭万承宗额头的血迹,鬓角的蔷薇花不知何时落在了青石板上,粉白的花瓣沾了点血污,却依旧透着甜香。
远处传来礼官们重新整理祭器的声响,青铜鼎炉里的香烛还在静静燃烧,将“皇天上帝”的牌位熏得愈发温润。凌云望着那方安然躺在锦缎上的玉玺,突然想起北镇抚司卷宗里的那句话——仇恨如毒,唯宽恕能解之。或许此刻,这祈年殿里浮动的,不只是檀香,还有比香火更绵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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