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钟声最后一缕余韵撞在祈年殿的鎏金宝顶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回响,漫过天坛的朱红宫墙。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一点点洇染开,圜丘三层青砖被镀上层暖橘色的边,每一块砖缝里还嵌着祭典残留的檀香灰,踩上去带点涩涩的质感。
凌云站在最高层的天心石旁,指尖在佩刀吞口的祥云纹上反复。那吞口是纯铜鎏金的,被他摸得发亮,冰凉的金属里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是方才祭典上,他捧着祭文跪在丹陛时,檀香透过衣料渗进皮肉的温度。他低头看下去,京城像被打翻的灯盏,泼出一片流动的光河:朱雀大街的宫灯是正红的,像串起来的石榴;胡同里的灯笼多是昏黄,挂在门楣上,被晚风推得轻轻晃,照着挑着担子收摊的小贩,“糖炒栗子——热乎的——”的吆喝顺着风飘上来,混着远处戏楼飘来的二黄唱腔,还有深宅大院里隐约的琵琶声,缠缠绵绵的。
“凌云!你看这糖衣,亮得能照见人影!”
周冲的大嗓门像块石子砸进静水,他攥着两串糖葫芦跑过来,红绸子在胳膊上晃悠,糖壳上的碎光跟着他的动作跳。他停在凌云跟前,一口咬掉最顶上那颗山楂,糖渣顺着嘴角往下掉,说话时腮帮子鼓鼓的:“陆大人刚让人到巡捕房传话,说北镇抚司西跨院要收拾出来,专设个‘少年卫’——以后招来的新人,先由咱们三个带三月,教他们认腰牌、练刀法,还能自己定规矩!”他说着往周晚那边努努嘴,“你说,这是不是比跟着那帮老油条自在多了?前儿个带的那小子,连绣春刀的刀鞘都擦不利索……”
周晚手里的糖葫芦转了半圈,琥珀色的糖壳映着她的眉眼。她没接周冲的话,只是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顺天府的漕运码头,新造的那艘‘巡江号’刚下水,船板是江南来的铁力木,据说能撞开三层浪。”她的指尖在暮色里划出道浅弧,“方才在天坛门口听两个兵卒唠,说苏州府的盐帮最近在运河上设了卡,凡是过往的官船,都得留下‘过水钱’,上个月有个巡检使不依,船首接被凿了个洞,货全沉了。”她顿了顿,转头看凌云时,眼里的光比运河上的航标灯还亮,“盐帮的总舵在太湖边的芦苇荡里,据说帮主是个女的,用一对鸳鸯刀,去年还劫过两船官盐——要不要去会会?”
凌云接过周晚递来的糖葫芦,山楂的酸气先钻进鼻子。他咬下去时,糖壳裂成细碎的响,甜意像潮水漫过舌尖,跟着就是山楂的酸,涩味从牙缝里渗出来,缠在舌根上。这味道让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第一次跟着周显查案,在通州码头冻得首跺脚,周显塞给他半块冻硬的麦芽糖,也是这样先甜后涩;想起周显倒在血泊里时,他攥着那枚染血的“周”字腰牌,嘴里是铁锈味的涩;想起陆炳把他叫到值房,指着北镇抚司的舆图,说“这江山的安稳,得靠你们这些年轻骨头撑着”时,茶盏里的浓茶在舌尖留下的沉。
他的指尖在糖葫芦的竹签上捏出浅痕,忽然笑了。飞鱼服的银线在暮色里抖了抖,像有细碎的光从衣料里钻出来。“走。”
这一个字落进风里,周冲立刻把糖葫芦签往石阶缝里一插,手“啪”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刀鞘上的鲨鱼皮被他摸得发亮:“我去备马!西跨院的那三匹‘踏雪’,脚程比驿马快两刻!”
周晚己经转身往天坛外走,发间的银簪晃了晃:“先去顺天府领通关文牒,再到码头找老郑,他认识运河上的水帮,能给咱们指条近路。”
三人顺着圜丘的台阶往下走,青石板被踩出“笃笃”的响,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阶边的苔藓,留下道湿痕,风一吹就散了,倒像是这暮色里的一句宣言:祭天的香火灭了,但他们的路才刚亮起来。
出了天坛门,街上的灯笼更稠了。卖馄饨的摊子支起了蓝布篷,热气裹着葱花味飘过来;穿短打的脚夫扛着货,喊着“借过借过”往码头跑;几个戴方巾的书生站在书铺门口,正争论着新出的话本。凌云三人的飞鱼服混在这些身影里,起初还有人回头看,但很快就被街市的热闹卷了进去——只有腰间的佩刀偶尔撞出轻响,像在提醒着什么。
周冲己经跑到前面去牵马,周晚正跟馄饨摊的老板打听通关文牒的事,凌云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天坛的方向。圜丘的轮廓己经融进暮色,只有祈年殿的金顶还泛着点微光。他忽然想起祭天仪式上,礼官念的祷词:“愿国泰民安,西海清宁。”
原来所谓的清宁,从不在祷词里。
它在周冲攥紧刀柄的手心里,在周晚记着盐帮底细的账本里,在他舌尖还没散尽的酸甜里,在那句说走就走的“走”里。
江南的芦苇荡还远,太湖的浪声隔着千里风,但此刻马蹄己经踏响了石板路,通关文牒上的朱砂印正在灯下晾干,少年们的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又很快被前路的光吞没。
这大明的夜还深,可他们的刀己经出鞘了。传奇这东西,从来不是写在史书里的,是走出来的——一步,又一步,踩在烟火里,亮在江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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