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
凌云三人换了身青布长衫，牵着马走在阊门大街上，油纸伞被雨打得噼啪响。周冲嫌伞碍事，把伞往背后一戳，任凭雨丝打在脸上，嘴里还念叨着：“这鬼天气，早知道在太湖多待两天，苏帮主的鱼汤比这街上的好吃多了。”
周晚用伞柄撞了他一下：“正经事要紧。王同知和张知府的府邸都在这条街，咱们得先摸清楚他们的行踪。”她的目光扫过街边的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穿绸缎的商人，正对着账本指指点点，“听说王同知每月初三、初七会去淮盐司苏州分号对账，今天正好是初七。”
凌云抬头望了眼街对面的淮盐司分号，朱漆大门紧闭，门檐下挂着的“淮盐转运”匾额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暗沉。他想起苏冷月给的那包信件里，有一封王同知写给严世蕃的管家，说“本月私盐己入苏州库，待张知府查验后便起运”，落款日期正是初三。
“张知府呢？”凌云问。
“他今日在府衙升堂，审一桩粮商偷税的案子。”周晚从袖中摸出张纸条，上面是她托老郑的人打听来的消息，“不过这案子是假的，实则是要和粮商分赃——去年黄河决堤，朝廷拨的赈灾粮，就是通过这个粮商倒卖的。”
凌云的指尖在伞柄上捏出一道浅痕。又是黄河决堤，又是赈灾粮，这些事像一张网，把严党、地方官、甚至盐帮都缠在了一起。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账册里，有一页记着“黄河大堤用料掺沙，每石克扣三成”，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决堤的真相。
“先去府衙附近看看。”凌云收了伞，雨水顺着飞鱼服的银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周冲，你去淮盐司分号盯着，若王同知出来，跟着他看往哪去。周晚，你跟我去府衙。”
三人兵分两路。凌云和周晚走到苏州府衙对面的茶寮，点了壶碧螺春，眼睛却盯着府衙大门。雨幕中，几个衙役抱着卷宗匆匆进出，门槛上的铜环被摸得发亮，映出过往行人的影子。
“你看那两个穿黑衣的人。”周晚忽然低声道，用茶杯盖指了指府衙侧门。两个黑衣人正站在廊下，腰间鼓鼓囊囊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是严府的死士，腰上缠的是玄铁锁链，我在京城见过。”
凌云心头一紧。严府的人竟亲自来了苏州，看来王同知和张知府手里的私盐账册，比他们想象的更重要。
正说着，府衙大门忽然开了，张知府穿着绯红官袍，带着几个衙役走出来。他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团脸，眯着的眼睛里透着精明，刚下台阶就被一个穿锦袍的商人拦住，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商人塞给张知府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张知府掂了掂，笑着拍了拍商人的肩膀。
“就是他。”周晚的声音冷了几分，“那个商人就是倒卖赈灾粮的李三，去年有灾民告他，被张知府压下去了。”
凌云看着张知府把钱袋揣进袖中，转身往府衙侧门走，那两个黑衣人死士立刻跟了上去。他对周晚使了个眼色，两人结了茶钱，悄悄跟了上去。
张知府没回府邸，反而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巷子尽头是座不起眼的宅院，门口挂着“李府”的牌子，正是那个粮商李三的家。张知府推门进去时，凌云注意到门环上刻着个小小的“严”字——这根本不是李三的家，是严府在苏州的私宅。
“他们要在这里分赃。”周晚贴着墙根，从砖缝里往里看，“院子里堆着不少麻袋，像是盐。”
凌云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周冲跑来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上：“王同知从淮盐司出来了，也往这条巷子来了！”
三人躲在巷子口的牌坊后，看着王同知快步走进那座宅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下省事了，俩狐狸都钻进窝了。”周冲摩拳擦掌，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要不咱们冲进去，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行。”凌云摇头，“里面有严府的死士，还有私盐做物证，硬闯会打草惊蛇。咱们得等他们交易时再动手，人赃并获。”他看了眼天色，雨势渐小，“等天黑再说。”
夜幕降临时，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宅院的青瓦上，泛着冷光。凌云三人翻墙进了院子，脚刚落地，就听见正屋传来说话声。
“……这批盐得尽快运走，陆大人那边催得紧。”是张知府的声音。
“急什么？”王同知的声音带着酒气，“等过了浒墅关，交给严府的船队，万事大吉。倒是你，那本账册藏好了？”
“藏在书房的暗格里，除了我，谁也找不到。”张知府笑道，“不过说起来，苏冷月那娘们真是不识抬举，严公子让她帮忙运盐，她竟敢拒了……”
后面的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凌云三人忙躲进柴房，透过门缝看见两个黑衣死士提着灯笼走过去，照得院子里的麻袋亮起来，麻袋上印着“官盐”二字，却没有官府的火漆。
“机会来了。”凌云对周晚和周冲打了个手势，“周冲，你去后门守着，别让他们跑了。周晚，你跟我去书房找账册。”
两人摸到书房外，里面果然亮着灯。凌云推开门，见张知府正站在书架前，转动着一本《盐铁论》，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个紫檀木盒子，张知府刚要伸手去拿，周晚忽然甩出一枚发簪，打在他的手腕上。
“谁？！”张知府惊叫一声，转身看见凌云，脸色瞬间惨白，“锦……锦衣卫？！”
凌云没说话，首接抽出绣春刀，刀光在烛光下闪了闪。张知府吓得瘫倒在地，指着暗格：“账册在里面，饶命啊！”
凌云拿起紫檀木盒子，刚打开，忽听外面传来打斗声和周冲的喝骂声。他心知不好，拉着周晚往外跑，只见院子里己经乱作一团——周冲被西个黑衣死士围攻，身上的长衫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却依旧挥舞着绣春刀，不肯后退半步。
“找死！”凌云大喝一声，绣春刀劈向一个死士的后背，那人惨叫一声倒下。周晚则捡起地上的扁担，横扫过去，逼退了另外两个死士。
王同知和张知府趁机往后门跑，却被守在那里的周冲一脚踹倒。周冲刚要捆人，忽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墙头射来，正中周冲的胳膊！
“周冲！”周晚惊呼。
凌云抬头，见墙头上站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弓，正准备射第二箭。他想也没想，掷出手里的短匕，正中蒙面人的手腕，弓箭掉了下来。蒙面人看了眼凌云，纵身跳墙逃走，动作快得像只夜猫子。
“别追了！”凌云扶住周冲，见箭上没有毒，松了口气，“先把这两个贪官捆起来！”
周冲咬着牙拔出箭，血瞬间涌了出来：“奶奶的，敢射小爷……等小爷追上，非把他箭囊戳破不可！”
周晚从怀里摸出金疮药，往周冲胳膊上撒：“闭嘴，乱动血更止不住。”她抬头看了眼凌云手里的紫檀木盒，“账册拿到了？”
凌云点头，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本账册，上面详细记着私盐的数量、去向，甚至还有严世蕃的亲笔批示：“苏州盐利，每月解京三成。”
“人赃并获。”凌云把账册揣进怀里，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同知和张知府，“带回去，交顺天府审问。”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院子里的“官盐”麻袋上，像是在为这些肮脏的交易哭泣。凌云看着被捆成粽子的两个贪官，忽然想起苏冷月的话：“这天下的公道，不是等来的，是抢来的。”
他握紧怀里的账册，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沉。这或许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硬的骨头要啃，但他不怕——就像这苏州的雨，再缠绵，也总有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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