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沈惊澜刚核对完庄子送来的夏粮账册，就见春桃捧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盒身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小姐，靖王府的人送来的，说是王爷特意让人从漠北寻来的药材，给主母补身子的。”春桃将木盒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还附了张字条，说……说是‘谢当日提点之恩’。”
沈惊澜指尖拂过冰凉的盒面，想起上次废宅失火后，她故意透露给谢临渊的那几条线索——三皇子与北狄的密信、周明轩藏药材的暗格，没想到他竟记到现在。她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银箔，放着株半尺长的雪参，须根完整，色泽莹白，一看就是生长了百年的珍品，旁边还放着几支罕见的苁蓉，都是温补的良药。
“主母最近总咳，这雪参倒是用得上。”沈惊澜将木盒合上，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收到寻常礼物。
“可这也太贵重了吧？”春桃咂舌，“听说去年西域进贡的雪参，也没这么大的。靖王这是……”
“不过是顺水人情。”沈惊澜打断她的话，将木盒交给她，“送去给母亲，就说是朋友所赠。另外，让人回份礼，把库房里那匹漠北来的狼皮送去，算是……礼尚往来。”
她知道谢临渊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报恩”的背后，定有深意。或许是试探，或许是示好，又或许，是想借着这份“人情”，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微妙些。
果然，第二日就有流言传开，说靖王送了沈惊澜百年雪参，还附了“定情诗”，连两人在哪日哪时见过面都编得有鼻子有眼。柳氏看着女儿被传得沸沸扬扬，急得让老李妈去查是谁在造谣，却被沈惊澜拦住了。
“娘，越查越乱。”沈惊澜正在给柳氏冲泡新得的雨前龙井，水汽氤氲中，她的眼神格外清明，“谢临渊是故意的。他想让外人觉得我们关系不一般，这样既能震慑那些想欺负我们的人，也能让太子和三皇子的旧部不敢轻易动我们。”
柳氏这才恍然大悟，却依旧忧心忡忡：“可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名声？”沈惊澜笑了笑，将茶杯递给母亲，“我的名声早就被慕容家和沈若薇折腾得差不多了，多这一桩，也无妨。况且，谢临渊需要一个‘理由’接近我们，我们也需要一个‘靠山’挡挡风雨，各取所需罢了。”
正说着，谢临渊的帖子就送到了，说是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想请沈惊澜去赏荷，还特意注明“请柳主母同往”，堵死了所有拒绝的借口。
“去吗？”柳氏看着帖子，有些犹豫。
“去。”沈惊澜将帖子收好，“正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靖王府的荷花确实开得好，粉白相间的花瓣映着碧绿的荷叶，在细雨中摇曳生姿。谢临渊穿着件月白的常服，站在九曲桥上，手里拿着支莲蓬，见沈惊澜母女走来，笑着迎上去：“沈小姐，柳主母，久等了。”
“王爷客气了。”柳氏回礼，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西周——侍卫都远远站着，亭子里只有个煮茶的老仆，倒还算规矩。
谢临渊将莲蓬递给沈惊澜：“刚摘的，尝尝？”
沈惊澜接过，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清甜中带着微苦：“多谢王爷。王爷的荷花，比京中别处的都好。”
“沈小姐若是喜欢，改日让人送些藕种去侯府，也试着种种。”谢临渊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莲汁的指尖上，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像这莲子，看着寻常，实则藏着心。”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沈惊澜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王爷说笑了，莲子哪有心？”
谢临渊低笑出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漠北的风土人情，说那里的雪莲如何在冰原上绽放，说那里的牧民如何酿酒。沈惊澜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都是关于药材和饮食，绝不多言。
柳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心里暗暗佩服女儿的沉稳。谢临渊的话里处处是试探，可澜儿总能不动声色地避开，既不得罪，也不亲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临走时，谢临渊又让人搬来个箱子，里面是些漠北的特产：风干的牛肉、酿好的马奶酒，还有几块罕见的暖玉。
“一点心意，还望笑纳。”谢临渊的目光落在沈惊澜身上，“尤其是这暖玉，据说能安神，沈小姐近日怕是没少为流言烦心。”
沈惊澜接过箱子，屈膝行礼：“多谢王爷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太过贵重……”
“就当是谢你那日的‘提点之恩’。”谢临渊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况且，本王还等着沈小姐回赠的狼皮呢。”
回到侯府时，雨己经停了。沈惊澜看着箱子里的暖玉，突然对春桃道：“把这玉送到老夫人那里，就说是靖王孝敬她的。”
春桃不解：“小姐，这玉……”
“放在我这里，只会招来更多流言。”沈惊澜笑了笑，“放在老夫人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她知道，谢临渊想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她便顺势推舟，既不疏远，也不靠近，让这份“微妙”成为保护自己的屏障。
夜色渐深，沈惊澜坐在灯下，看着那株雪参的药渣——母亲用它炖了汤，气色确实好了些。她想起谢临渊在九曲桥上的眼神，带着探究，带着兴味，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而她，甘当这戏中的角，只要能护得母亲和侯府周全，这点“微妙”，又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药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惊澜轻轻合上药盒，心里清楚，这场与谢临渊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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