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这天,日头毒得很,含翠院的青砖地被晒得发烫。周氏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手里捏着块皱巴巴的帕子,反复着上面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那是她当年刚进侯府时绣的,如今丝线都褪了色,像她此刻的处境。
“夫人,别等了,周府那边……怕是不会有消息了。”秋云端着碗糙米饭进来,声音发颤。自周府被查抄的消息传来,周氏就日日坐在院门口等,盼着兄长能派人来救她,可等来的只有官府抄家的动静,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周氏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不可能!我兄长不会不管我的!他说过……说过会带我离开这里!”她声音尖利,却没了往日的底气,尾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秋云把饭碗放在石桌上,糙米混着几粒沙子,菜是黑乎乎的咸菜,与从前她顿顿精细点心的日子天差地别。“夫人,周老爷被关进大牢了,周府的人都被发卖了,哪还有人来管咱们啊……”
“你胡说!”周氏抓起饭碗就往地上砸,糙米饭撒了一地,碗碎成了好几片。她扑过去想撕打秋云,却被对方躲开——连贴身丫鬟都敢违逆她了,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动静闹到了正房,柳氏没出面,只让老李妈过来看看。老李妈站在院门口,看着满地狼藉和状若疯癫的周氏,皱了皱眉:“周姨娘,侯爷说了,让你安分些。再敢闹事,就把你挪去柴房住。”
“柴房?”周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可是侯府的姨娘!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柳氏呢?让她来见我!”
“主母忙着府里的事,没空理会你。”老李妈冷冷道,“周府都倒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从前的周姨娘?识相点就老实待着,不然有你苦头吃。”
老李妈走后,周氏瘫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这才真的明白,周家倒了,她在侯府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沈毅这几日回府,连含翠院的门都没踏进一步。那日周明轩在狱里攀咬他的事,虽被李御史驳回,却让他彻底寒了心。他看着账房送来的清单——周氏当年陪嫁的铺子大多与周府有牵连,如今也被官府查没,侯府不仅没占到便宜,还落了个“外戚贪腐”的闲言碎语,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往后含翠院的月钱再减半,下人也只留两个粗使的。”沈毅对管事吩咐道,语气里没半分情分,“让她好好反省,别再给侯府惹事。”
老夫人那边更是绝口不提周氏。佛堂里祈福的牌位换了新的,独独没给周家留位置。丫鬟们私下说,老夫人那日听了周府贪赃的事,只说了句“家门不幸”,再没下文。
没了娘家撑腰,没了侯爷和老夫人的纵容,周氏彻底成了侯府的透明人。下人们见风使舵,送的饭菜越来越差,衣裳也没人按时浆洗,连院子里的杂草都长到了半人高。
有次她想出门走走,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侯爷吩咐了,周姨娘安分待在院子里,别乱走动。”她想找柳氏理论,刚走到正房门口,就被春桃挡了回去:“主母身子不适,不见人。”
她像被关在了无形的笼子里,日日看着日头东升西落,却连院子的门都出不去。曾经争来斗去的管家权、旁人的敬畏,如今都成了泡影,只剩下无尽的冷清和绝望。
这天傍晚,沈惊澜路过含翠院,瞥见周氏坐在门槛上,头发散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正呆呆地看着墙外。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竟比柳氏还要显老。
“姐姐……”周氏突然抬头,看见沈惊澜,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有恨,有怨,更多的却是卑微,“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侯爷放我出去?我想去家庙陪若薇……”
沈惊澜站在院外,没靠近,声音平淡:“这是父亲的决定,我做不了主。”她看着周氏枯槁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路是她自己选的,从她算计母亲、纵容沈若薇开始,就该想到有今天。
“是我错了……”周氏突然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不该争管家权,不该害你母亲,不该让若薇跟你作对……你让侯爷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沈惊澜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她知道,周氏这是真的认输了,可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没回头的余地。
回到正房,柳氏正在灯下看账册,见女儿回来,抬头道:“去过含翠院了?”
“嗯。”沈惊澜坐下,端起茶杯。
“她……还好吗?”柳氏犹豫着问。
“不好,但也不算坏。”沈惊澜喝了口茶,“至少还活着。”
柳氏叹了口气,没再问。她知道,周氏落到今天这步,是咎由自取,可终究同处一个侯府这么多年,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夜色渐深,含翠院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出来,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周氏坐在灯前,拿起那半块绣了并蒂莲的帕子,一针一线地接着绣,只是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扎到了指尖,血珠滴在丝帕上,红得刺眼。
她知道,自己在侯府彻底失宠了,往后的日子,或许就只能这样在冷清里耗着,首到油尽灯枯。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
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衬得院子里愈发安静。周氏放下针线,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轻轻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她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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