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两日，京郊的梅林开得正盛。沈惊澜披着件银鼠斗篷，站在靖王府的梅林入口时，恰见谢临渊背对着她站在一株绿萼梅下。他穿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落梅簌簌落在肩头，倒比枝头的花还要清隽几分。
“沈小姐倒是准时。”谢临渊转身，手里捏着支刚折的梅枝，花瓣上还沾着细雪，“这绿萼梅开得最好，特意等你来赏。”
沈惊澜屈膝行礼，目光扫过周围——侍卫都隐在梅林深处，亭子里只摆着张石桌，煮茶的老仆正往炭炉里添银骨炭，倒比上次赏荷时更显随意。“劳王爷挂心，这般冷天，还要麻烦您特意备宴。”
“不过是借花为题，想与沈小姐说说话。”谢临渊引她往亭子里走，石桌上摆着两碟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梅花酥，都是她偏爱的口味。他将梅枝插进白瓷瓶，“前几日周府的事，多谢沈小姐递的消息。”
沈惊澜端起老仆递来的热茶，指尖暖了暖：“王爷说笑了，我只是恰逢其会，顺手罢了。李御史公正，就算没有那些证据，周明轩贪赃枉法，迟早也会败露。”
“顺手？”谢临渊低笑一声，拿起块梅花酥递给她，“沈小姐的‘顺手’，总能落在最关键的地方。三皇子旧部、北狄使者、周府贪腐……桩桩件件，都与你脱不了干系，却又没人能抓到你的把柄，这手段，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
茶烟袅袅中，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沈小姐这般聪慧，又有手段，难道就只想守着侯府，做个安稳的嫡女？”
沈惊澜咬了口梅花酥，清甜混着微涩，恰如她此刻的处境。她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王爷何出此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能守着母亲，打理好侯府，就己是万幸，哪敢有别的志向？”
“是吗？”谢临渊执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可我听说，沈小姐最近在查柳老将军的旧案。当年柳将军蒙冤，满朝文武都避之不及，你却敢翻旧账，这可不是‘安稳’二字能概括的。”
提及外祖父，沈惊澜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外祖父是被冤枉的，我做女儿的，总不能让他死后还背着污名。这是家事，与志向无关。”
“家事？”谢临渊挑眉，“柳老将军当年是因反对三皇子监军才被构陷，如今三皇子倒了，可当年构陷他的人，还有不少在朝为官。沈小姐觉得，这只是家事？”
他将话挑得首白，沈惊澜便知再装糊涂也没用。她放下茶杯，首视着他的眼睛：“王爷想问什么，不妨首说。”
“我想知道，”谢临渊的目光锐利如鹰，“沈小姐要的，究竟是为柳老将军洗刷冤屈，还是……想借此机会，在这朝堂上，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亭外的风吹过梅林，落梅纷纷扬扬，像场无声的雪。沈惊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王爷高估我了。我只是个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登不上朝堂。我要的，不过是让害了柳家的人付出代价，让母亲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若是有人能帮你呢？”谢临渊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帮你找到当年构陷柳老将军的证据，帮你把那些人拉下马，甚至……帮你恢复柳家的荣光。”
沈惊澜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心里清楚，这是试探，也是招揽。谢临渊需要盟友，而她手里握着不少他需要的情报；她需要助力，而谢临渊有权有势，能帮她查旧案。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却没有立刻答应，语气依旧从容，“只是我怕，与靖王府走得太近，会给侯府招来麻烦。太子殿下与王爷素来不和，我……”
“太子？”谢临渊嗤笑一声，“他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何足惧哉？沈小姐只需告诉我，你信不信我？”
沈惊澜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算计，有野心，却没有虚伪。她想起柳氏日渐好转的身子，想起那些还在流放的柳家旧部，想起外祖父临终前不甘的眼神，缓缓开口：“我信王爷不是食言之人。只是我有个条件——查旧案的事，我要亲自参与，所有证据，必须经我手。”
谢临渊愣了愣，随即朗声笑起来：“好！我答应你！”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沈小姐一杯。往后，你我便是盟友。”
沈惊澜也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茶水流过喉咙，暖意散开，却驱不散心底的警惕。她知道，与谢临渊合作，就像与虎谋皮，可若想达成目的，这是最快的路。
赏梅宴散时，雪又下了起来。谢临渊送她到梅林入口，突然道：“柳老将军当年有个副将，姓秦，如今在云南戍边。他手里，或许有你要的东西。”
沈惊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多谢王爷。”
“盟友之间，不必言谢。”谢临渊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风雪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传递消息的棋子，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的盟友。沈惊澜，显然比他想象中更合适。
马车里，沈惊澜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谢临渊的试探，她接下了；他的招揽，她应下了。从此，她的路，便不再只是为柳家翻案那么简单。
窗外的梅林渐渐远去，雪落在车帘上，沙沙作响。沈惊澜望着窗外的风雪，眼神坚定。无论前路有多难，她都要走下去。为了外祖父，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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