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翠儿猛地从炕上弹起来，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肤上。土坯房里还黑沉沉的，只有窗纸透进点朦胧的月光，能勉强看清炕角蜷缩着的弟弟狗蛋。小家伙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可翠儿的耳朵里，却满是梦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手忙脚乱地摸到火石，“咔嚓”几声擦燃油灯。昏黄的光团摇摇晃晃爬上土墙，照亮了墙上贴着的糙纸——那是陆辰教大家画的“共享符”，说是能让存进空间的东西更安稳。前几天翠儿还把这符当成宝贝，每天擦得干干净净，可现在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线条，心里却像爬进了条冰凉的蛇。
梦里的场景太真了。
她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牵着狗蛋去赶集，路过共享池的时候，池子里突然冒起黑黢黢的雾气，像只大手似的卷住狗蛋的脚踝。那雾气里藏着无数双眼睛，红幽幽的，首勾勾盯着她。狗蛋吓得哭喊着“姐”，小手拼命往她这边抓，可她怎么也够不着。眼看着弟弟一点点被拖进池子里，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陆辰常穿的青布衫，正背对着她往池底走。
“陆仙师……”翠儿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她知道这想法不对。前阵子狗蛋贪玩跑到黑风山，是陆辰发动三个村的人找了整整一夜，最后还用共享池传讯，让守山的猎户把迷迷糊糊的狗蛋送回来。那时候陆仙师蹲在地上，耐心地给狗蛋擦脸上的泥，还塞了块麦芽糖，笑得比自家爹还温和。
可梦里那背影，真的太像了。
翠儿抱着膝盖缩在炕边，眼睛首勾勾盯着墙角的陶罐。罐子里装着昨天刚从共享池换回来的盐巴，白花花的，带着点海水的腥气。前几天她还跟王大娘念叨，说这盐比以前从货郎那换的干净，腌菜都不容易坏。可现在看着那盐，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发毛，好像那白花花的不是盐，是梦里雾气里的鳞片。
“姐，你咋了？”狗蛋被她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嗓子哑哑的，“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娘说，噩梦醒了念叨三遍‘不怕不怕’，就没事了。”
翠儿赶紧抹了把脸，把油灯往狗蛋那边推了推：“没事，姐就是被蚊子咬醒了。快睡，天亮还得去赶集，给你换麦芽糖吃。”
狗蛋一听有糖吃，眼睛亮了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可翠儿再也睡不着了，就那么坐着，听着窗外的虫鸣，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大亮的时候，打谷场己经热闹起来。王老汉指挥着后生们用石头把共享池围得更整齐些，李二狗扛着两坛酒，隔老远就喊“今儿的酒存进去保准更香”，几个婆娘蹲在地上择菜，叽叽喳喳说着想换点啥布料。
翠儿揣着昨晚绣好的帕子，帕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那是她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本来想存进共享池，换点细麻线给狗蛋纳鞋底。可走到离共享池还有两步远的地方，脚脖子突然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翠儿妹子，发啥愣呢？”王老汉拎着个空筐子走过来，筐底还沾着点红薯皮，“你那帕子绣好了？张婶昨儿还跟我念叨，说要换块给她家小孙子当肚兜呢。”
翠儿猛地低下头，手指绞着帕子的边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王伯，我……我今儿不想存了。”
“咋了？”王老汉眯起眼睛瞅她，“脸咋这么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旁边正摆摊位的刘三媳妇听见了，手里的茄子“啪嗒”掉在筐里，凑过来就咋咋呼呼地问：“翠儿妹子，你是不是也听说啥了？我昨儿夜里也不对劲，梦见存进去的鸡蛋全变成石头了，硌得我心口疼。”
翠儿没吭声，可那模样在刘三媳妇看来就是“默认”了。她眼睛一亮，嗓门更高了：“我就说嘛！这空间邪乎得很！前几天存进去的豆角，取出来看着新鲜，炒了吃却发苦，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想……”
这话像丢进热油锅里的水，“滋啦”一声就炸开了。周围几个正准备往共享池存东西的村民都停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卖豆腐的赵二婶子犹豫着把豆腐筐往回挪了挪：“刘三媳妇，你别瞎说，我存的豆腐挺好的啊。”
“那是你运气好！”刘三媳妇梗着脖子，“我娘家侄子在县里当差，说前阵子有个地方也冒出个能存东西的池子，后来用着用着，存进去的金银都变成泥巴了！”
“真的假的？”有人咋舌。
“咋不是真的？”刘三媳妇拍着大腿，“那池子比咱这还神呢，能存活鱼！结果不到半年，用那池子的人家里，牲口全病死了！”
她越说越玄乎，周围的人脸上渐渐没了笑意。有几个胆小的，干脆把筐里的东西又倒回背篓，嘴里念叨着“先不存了，再看看”。原本围着共享池的人，不知不觉间散开个小圈圈，就像池边有啥烫脚的东西似的。
翠儿站在那圈边上，手里还攥着那块桃花帕子。帕子的边角被她捏得发皱，桃花的花瓣都歪歪扭扭的。她看着王老汉蹲在地上，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来划去，眉头皱得老高；看着李二狗把酒坛子往地上一顿，叉着腰跟刘三媳妇吵得脸红脖子粗；看着远处的共享池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像口没盖的井，黑黢黢的洞口里，好像真的藏着啥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心口那股发紧的感觉又上来了，比梦里还真切。她悄悄把帕子塞进怀里，转身往家走。后背传来李二狗的骂声：“刘三媳妇你个长舌妇，再胡咧咧我把你存的咸菜全倒沟里去！”可翠儿没回头，脚步匆匆，好像身后有啥东西在追似的。
走到自家院门口时，她听见隔壁张寡妇在哄孩子。小宝的咳嗽声隔着土墙传过来，哑得像破锣。翠儿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张寡妇昨天还说，要把攒的几个鸡蛋存进空间，换点好药材给小宝治病。
不知道为啥，她突然有点怕，怕张寡妇真的把鸡蛋存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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