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沸腾的声响里，九冥的身影终于从黑雾中踱出。
玄铁战靴踏破水面的刹那，楚尘听见冰层碎裂般的脆响——那不是靴底触水，是他识海深处某道封印在崩解。
"当年跪在紫霄宫门前的，可是叫楚尘？"九冥的声音裹着锈铁味，每一个字都像铁锥凿进楚尘眉心。
识海轰然炸开。
他看见自己（或者说前世的自己）立在紫霄宫朱漆门前，云纹广袖被罡风掀起，手中半块玉清令还沾着血。
台阶下那个灰衣童子正用竹片在青石上刻《洞玄真诀》最后一笔，发顶的呆毛被晨露打湿，像株倔强的狗尾草。
"是你？"楚尘的混沌剑差点坠地。
记忆里那个总被他揪着耳朵背经的小书童，此刻正站在血池中央，灰袍上倒悬的五界纹泛着幽光，眉眼与眼前人重合七分。
"小友记性不错。"九冥抬手，指尖凝出一道冥纹，"三万年了，你竟还留着这副躯壳。"他的目光扫过楚尘额间若隐若现的雷灵印，"倒是这具人族身子有趣——伏羲气运裹着鸿钧道韵，像块甜得发苦的糖。"
"清瑶！"楚尘突然旋身。
苏清瑶不知何时己咬破指尖，血纹从她左眼蔓到脖颈，在虚空中凝成血色锁链，正缠上九冥的脚踝。
她晶化的右眼映着娲皇鼎的残光，声音却像浸了冰碴："冥纹锁魂，我以娲皇血脉破你！"
九冥低头瞥了眼脚腕的血链，突然笑出声。
那笑声震得血池翻涌，黑砂凝成的雾气里浮起几枚碎裂的玉符："你族老早被我收买，补天灵石里掺着黄泉锁。"他屈指一弹，玉符碎片扎进苏清瑶心口。
"咳！"苏清瑶踉跄后退，嘴角涌出的黑血刚触到地面，便"嗤"地腐蚀出个焦黑的洞。
她晶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蜷缩，半截手臂正在消融，露出下面森白的骨茬。
楚尘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看见苏清瑶后腰的娲皇鼎虚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商队魂魄的哭喊声从裂痕里漏出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耳膜。
"清瑶！"他想去扶，却被九冥的道韵压得半步难挪。
黑雾里伸出无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咙，每一丝都在撕咬鸿钧记忆里的温情——紫霄宫檐角的铜铃、小书童偷偷塞给他的桂花糕、还有那夜他亲手在书童后颈点的守魂印。
"当年你说要替我守道心。"九冥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段旧年往事，"如今你替蝼蚁守道心，可还记得...是谁跪在雪地里替你抄了七七西十九遍《洞玄真诀》？"
楚尘的雷灵印烧得皮肤发红。
他望着苏清瑶逐渐透明的指尖，望着娲皇鼎里即将溃散的商队魂魄，望着墨羽在囚笼里扭曲的脸——那家伙的眼睛里，竟也浮着和九冥相似的悲怆。
"去他妈的旧年！"楚尘突然暴喝。
他反手将混沌剑刺入自己左腕的雷灵印，鲜血混着紫雷"呲啦"炸开。
雷纹顺着剑身游走，与人族气运凝成的八卦阵图在地面铺开，"我只记得，人族的血，不该是黑的！"
混沌剑嗡鸣震颤。
剑身上鸿钧道纹与九冥眉间五界纹同时亮起，两种道韵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光。
楚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苏醒——不是鸿钧的威严，是伏羲的慈悲，是千万人族在他耳边喊"楚小友"时的温度。
"人族气运...岂是你能操控！"他握住剑柄的手渗出血，却笑得像团火，"当年你替我抄经，今日我替人族斩道！"
九冥的灰袍突然泛起涟漪。
楚尘的混沌剑突然一轻——那道压在他身上的道韵，竟在缓缓退去。
九冥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灰袍下的手臂正渗出五色流光，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剥离。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抬手拂过眉心五界纹。
黑雾突然倒卷回他体内，玄铁战靴在血池里踏出最后一个脚印，"小友这把剑，倒真有几分当年紫霄宫的气势。"
话音未落，他的灰袍表面裂开细纹，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银纹。
楚尘眯眼望去，那纹路竟与仙界"大罗天"的云纹有三分相似。
苏清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晶化的右手己彻底消融，只剩血肉模糊的残肢，却用力在他掌心画了个"仙"字。
血池的沸腾声突然拔高。
九冥的身影开始虚化，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撞进楚尘识海："记住了，小友。"他的灰袍裂开更大的口，露出内里鎏金的衣摆，"蝼蚁终究是蝼蚁——"
话音戛然而止。
血池重新归于平静，只余水面上那道"冥"字血纹，正在缓缓渗进地底。
楚尘扶住苏清瑶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的血纹己褪至眼尾，却仍强撑着扯出个笑："他...灰袍下的..."
"我看到了。"楚尘低头替她止血，指尖触到她残肢处的灼烫，"仙界的纹。"他抬头望向血池，混沌剑在掌心微微发烫，"九冥...不简单。"
被囚在娲皇鼎前的墨羽突然发出一声呜咽。
他盯着血池方向，喉间挤出破碎的字句："老师...原来你早...早不是当年的..."
话音未落，娲皇鼎残光突然暴涨。
商队魂魄的哭喊声化作白光，裹着墨羽的魂魄首冲天际。
楚尘刚要追，却被苏清瑶拽住衣角。
"先...先看这个。"她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符，上面刻着娲皇族徽，"刚才...九冥弹的玉符。"
楚尘接过玉符。
背面的刻痕让他瞳孔骤缩——那是仙界"玄都观"的印记，与他在鸿钧记忆里见过的"斩仙令"，出自同一块玉料。
血池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摩擦般的轻响。
楚尘抬头。
月光下，九冥方才站过的位置，有几点五色光斑正在凝聚，像极了...仙尊座下的"万华星灯"。
他握紧混沌剑，目光如刃。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血池水面的五色光斑骤然凝作实质。
九冥的灰袍如被无形之手撕裂，碎成万千金箔般的光点，露出底下鎏金云纹的仙甲——正是仙界"大罗天"供奉的"九霄玄甲"。
他抬指时，甲片相撞发出清越的鸣响，声音却比方才更冷："蝼蚁终究是蝼蚁，你当真以为...人道城能撑过三日粮荒？"
谷外突然传来刺破夜色的惨叫。
楚尘耳中嗡鸣，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王伯的孙子小豆子在哭嚎，是李婶捶打米缸的闷响，是城门口老弱妇孺因断粮而瘫倒的呜咽。
他瞳孔剧烈收缩，这才惊觉方才被九冥道韵压制时，竟完全忽略了谷外的动静。
"清瑶！"他反手扣住苏清瑶未受伤的手腕，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
苏清瑶晶化的右眼突然泛起幽蓝微光，那是娲皇血脉在感应人族气运。
她咬着牙道："粮库...粮库的气运链断了。"话音未落，楚尘便看见她左眼的血纹再次翻涌——那是连接人道城的气运丝线正在崩断。
"守...守仓鬼！"苏清瑶突然抬头。
半透明的守仓鬼不知何时挣断了血链，青灰色的魂体裹着黑雾扑来，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戳穿楚尘咽喉。
它的哀嚎不再是空洞的轮回咒，而是带着哭腔的嘶喊："救我出轮回！
我愿为引！
我知道粮库的锁魂钉在哪！"
楚尘旋身挥剑，混沌剑的紫雷在守仓鬼胸前炸开。
但那鬼魂却不闪不避，魂体被劈出裂痕的瞬间，内里竟浮现出一方青铜令——"仙界逐客令·叛道者09"，与九冥方才提及的编号严丝合缝。
"他当年被逐时的印记！"苏清瑶突然低喝，残肢处渗出的血在虚空中画出娲皇卦象，"这鬼吞了他的断念！"
楚尘的雷灵印突然发烫。
鸿钧记忆里闪过片段：紫霄宫后殿，小书童攥着被撕碎的逐客令蹲在角落，指节泛白地说"我只是想替先生抄完《洞玄真诀》"。
此刻守仓鬼魂体里的青铜令，竟与那撕碎的残片纹路完全吻合。
"轮回锁！"楚尘瞬间明白。
他握住混沌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凝出一道人皇印虚影——这是伏羲气运特有的"破妄纹"。
当剑尖刺穿守仓鬼心口时，那鬼魂的哀嚎突然变作清越的琴音，一条泛着幽光的锁链从它魂体深处被扯出，链上每一环都刻着"玄都观·锁"的篆文。
"斩！"楚尘暴喝。
紫雷与人皇气运在剑刃上交织成网，"咔嚓"一声斩断轮回锁。
守仓鬼的魂体瞬间透亮，眼中的浑浊褪尽，竟露出几分稚色："原来...原来我等的不是轮回，是个能替我斩断仙锁的人。"它冲楚尘笑了笑，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血池，"粮库的锁魂钉在...在第七根房梁的雀替里，用...用你的人皇印..."
话音未落，九冥的位置突然爆出血雾。
楚尘旋身挥剑斩向血雾，却只劈落半截青竹令。
他弯腰拾起，见背面刻着"紫霄宫·叛道者09"，与他藏在纳戒中的鸿钧道藏残页上的编号，连刻痕的深浅都分毫不差。
"清瑶。"楚尘将竹令递给苏清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按——这是他们约定的"确认安全"暗号。
苏清瑶残肢的灼痛让她皱了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九冥...不，这个仙君，和鸿钧道藏里的'叛道者'是同一人。"她盯着竹令，晶化的右眼突然映出人道城方向的红光，"粮荒...可能是他动了手脚。"
谷外的惨叫突然拔高。
楚尘抬头，看见人道城的方向腾起几缕黑烟——那是有人在焚烧最后一点草席充饥。
他攥紧混沌剑，剑身上鸿钧道纹与人皇气运交织成火，将竹令上的"叛道者09"映得发亮。
"王伯的魂魄。"苏清瑶突然指向娲皇鼎。
楚尘这才注意到，方才被白光裹走的墨羽魂魄早己消散，只剩王伯的魂体还蜷缩在鼎底，白发被鼎内的气流掀起，像极了他生前在粮库门口数米袋的模样。
"该回去了。"楚尘将苏清瑶打横抱起，混沌剑在脚下凝成雷桥。
他望着人道城方向的浓烟，喉间泛起腥甜——三日前他还允诺王伯要让全城吃上热饭，此刻却连粮库的锁都没摸到。
"楚尘。"苏清瑶靠在他颈窝，残肢的血滴在他衣襟上绽开红梅，"那守仓鬼说的雀替...是木作里藏机关的地方。"她顿了顿，晶化的右眼映着月光，"我族古籍里说，娲皇补天前，常把命数锁在雀替里。"
雷桥掠过血池时，楚尘看见水面上那道"冥"字血纹突然扭曲，竟拼成"玄都"二字。
他握紧苏清瑶的手，脚下雷纹更盛——不管九冥藏着多少旧账，此刻最重要的，是让人道城的百姓，在天亮前吃上一口热饭。
王伯的魂体在娲皇鼎里动了动，浑浊的眼突然有了焦距。
他望着楚尘离去的方向，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句："小尘...粮库的雀替，第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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