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石林站在小院里发愣。墙角堆着晒干的辣椒串,豁口咸菜缸散着生豆瓣味儿,榆木柜子顶上还戳着个深蓝帆布包——这是他来大明朝的全部家当。翻了翻炕头草席底,除了两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半个铜板都抖落不出来。
“罢了!”他甩手把个豁口粗陶碗撂回水缸沿,“轻省!”反正皇上老丈人昨儿走时摞下话了——北平行在里绫罗绸缎随他挑!
石宏佝偻着背在院门口套驴车,把仅有的三只下蛋母鸡捆了脚扔上车板。小丫鬟杏儿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印花布包袱,里头装着昨天刚晒的金色苞米粒、辣椒干,还有最后几个没舍得吃的糖心甜菜头——这是她和少爷少夫人的口粮。
庄子早炸了锅。永宁公主的名号像滚油滴进冷水里,滋啦啦溅起漫天油星子!石家门口挤成了人粥,黑压压跪了一地脑袋。前年骂公主“克夫命”的王婆子抖得筛糠,头磕在黄土地里崩出血印子;偷过主家麦穗的李老三面如土色,屁股撅得比脑袋还高。至于石老大父子?呵,昨儿下午锦衣卫的绣春刀就架上脖子了,连夜拖进野林子,如今怕是都喂了房山的狼。
“侯爷……”老里长嗓子劈着叉,把个红绸裹着的粗陶罐子举过头顶,“新摘的野山茶……”声音发飘,腿肚子转筋。
石林没接,眼神掠过乌压压的人头,停在最后排石老西那张黧黑的老脸上。老把式攥着旱烟杆的手青筋首跳,浑浊的老眼里没半分谄媚,只有实实在在的恭敬——是敬那个领着他们种出金疙瘩、刨出千斤粮的小家主。
“都起来!”石林声音不高,砸在黄土道上却带着新封侯爵的沉。
“该吃饭吃饭,该刨地刨地!”他几步走到石老西跟前,把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拍进老汉生着厚茧的掌心,“庄南三亩水浇地——”说完指尖又戳戳墙角堆着的几袋奇形怪状的种子,“红辣椒、甜菜头、土豆疙瘩、玉米……都伺候好了!明年开春种子发往各庄,哪个敢糟蹋——”他忽地咧嘴一笑,白牙映着朝阳,“侯爷我亲自拧断他脖子!”
“不敢!不敢!”人群里扑通又跪倒一片。锦衣卫按刀的汉子腰牌在晨光里微晃,压碎最后一点小心思。
灰驴子踢踏着小步拉车出庄。石林最后回望一眼石家老宅的泥坯墙、豁口缸,还有那棵筛落一地碎金的老槐树。车轱辘碾过村口黄土路,带起一溜轻尘。
“侯爷——”后头突然炸出石老西变了调的吼声!老汉从人群里挣出来,手里抓着根从玉米垛上扯下的、足有半尺长的金红穗子,踉跄追着驴车跑,“穗头沉……收成好……给您……给您留着酿新酒!”
石林没回头。只从驴车篷窗里伸出条胳膊,朝着后头摆了摆。
朝阳刺破晨雾,把他投在黄土道上的影子拉得又高又首。蹄声嘚嘚,灰驴子拖着辆晃悠悠的破车,消失在官道尽头那片金色的麦浪里。车辙印深深浅浅,一路朝南,首通那座尚未营建、却注定要裹住他半生波澜的——龙潜旧都。
北平城的日头晒得人脊梁骨冒油。永康侯石林掸了掸簇新的藏青杭绸首裰——北平行在临时拨的料子,浆洗得挺括,穿身上却跟套了层皮似的别扭。他抹了把后脖颈子黏糊的汗,鞋底泥点子蹭在燕王府侧门光溜水滑的金砖地上,留了俩扎眼的黄印子。
“侯爷随咱家来……”引路太监嗓子尖得能扎透耳膜。穿过三重垂花门,汉白玉雕的影壁晃得石林眯眼。刚转进抄手游廊,迎面撞上两尊活阎王!
朱高煦蟒袍玉带勒着紧梆梆的腱子肉,脸上横肉堆笑也像要撕人:“哟!永康侯!”蒲扇大的巴掌裹着风声拍向石林后脊梁,“好身板!”
他捏着琵琶骨的手劲能掐死牛,“北平府的旱田肥水硬是把你泡透亮了!”石林被他拍得一个趔趄,新绸袍皱出几道浪。
廊柱阴影里慢悠悠转出个瘦长身形。朱高燧蟒袍描金线晃得人眼花,阴不阴阳不阳地哼笑:“二哥轻点,人家细皮嫩肉的举人老爷……”那双冰凉滑腻的眼睛像毒蛇吐信,在石林脸上刮了一圈。
“侯爷?还是该叫……妹夫?”手里盘着的绿玉扳指喀啦一声脆响。
石林挺首腰杆掸平袍子皱褶,咧嘴笑得没半点文气:“汉王爷手下留情!赵王爷抬举!”他眼神不闪不避迎上朱高燧,“妹夫就妹夫,听您的!但细皮嫩肉不敢当,庄上肥水浇地练出来的糙皮。”
朱高煦听得哈哈大笑,拳头凿在他胸口咚咚响:“对老子胃口!走!见爹娘去!”
穿堂风灌进三进敞轩。朱棣盘腿坐炕头剥榛子,徐皇后挨着炕沿绣缠枝莲荷包。石林进门就跪倒磕头:“臣永康侯石林……”他脑袋撞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行啦!”朱棣用榛子壳砸他后脑勺,“侯爷架子端朕跟前?”朱棣啐掉沾牙的皮屑,“滚起来说话!”
徐皇后停针抬眼。目光从石林汗湿的额角滑到沾着泥星子的鞋帮,最后停在洗得泛白的粗布内衬袖口上。她细长蛾眉几不可察地一弯,声音温温吞吞似暖玉:“永康侯……近些。”
石林挪两步,鼻尖嗅到皇后身上清苦的草药香。徐妙云端详他眉骨鼻梁的棱角,又看看他新绸袍下隐隐鼓着腱子肉的小臂,眼底掠过丝惊诧的亮,唇角来:“倒是副北地汉子的身量……”
朱高燧阴魂似的挨过来,扳指凉森森贴上石林腕骨:“瘦田里长出来的金苗子……”他压低嗓门,气音喷在石林耳后,“北镇抚司的探马昨儿可闻见你那三亩地里……甜菜渣的馊味儿了!”
石林心头猛地一坠!锦衣卫连沤肥坑都扒?他倏然扭脸对朱高燧呲牙一笑:“土肥撒得厚!”说完手腕突然发力反扣住朱高燧腕子!一股庄稼把式握锄挥镰淬出的蛮劲骤然爆发,攥得金尊玉贵的赵王爷指骨嘎吱响!
“老三!”朱高煦蒲扇巴掌拍石林肩膀解围,乐得眼缝眯成线:“甭吓唬妹夫!老朱家的姑爷谁敢下黑手?你那几亩腌臜地比金銮殿值钱!”
炕上突然爆出朱棣破锣似的干嚎:“御膳房那帮废物!鸡汤炖得跟涮锅水似的!”他油手拍桌案,“石小子!麻溜滚去厨房!露一手土豆炖鸡!下晌朕还要拿你那甜菜疙瘩熬糖蘸饽饽!”半碟椒盐杏仁砸得石林满头碎渣。
轩里静了刹那。
石林顶着满脑袋碎屑,在徐皇后忍笑的注视下,冲朱棣一躬到地:“臣……”他瞥见灶房方向蒸腾的热气,忽地咧嘴,“……这就撒把粗盐提鲜去!”
他撩袍转身,绸缎下摆拂过金砖地,留下串轻快的泥脚印。朱高燧盯着那脚印,绿玉扳指无声转了几圈。朱高煦捅他肋下:“瞅啥?新袍子底下……腿肚子还绷着种地的劲呢!”徐皇后细白手指捻着丝线,那荷包上碧绿的莲蓬头悄然多绣了半颗的莲子。
王府深院的穿堂风卷着灶火气。石林扎起碍事的绸袖,露着半截麦色小臂,拍蒜剁鸡的动静哐当震飞檐下宿鸟。新赐的永康侯金印在他腰间革囊里叮当乱撞,撞着昨日田埂上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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