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洞顶凉亭里,朱棣刚摔了本骂“盐引虚批”的奏折。烦得抬眼,正撞见石林拾级而上。晨光清亮落在他束紧的腰封上,步履间宽衫缓带如水波动。下颌微扬,脖颈连着肩膀的线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干净利落——像极了年轻时的徐达!
皇帝嘴里碎碎念的“酒囊饭袋”卡在喉头。待看清石林眼神清明,眉宇间毫无宿醉萎靡,朱棣捏着龙袍袖口的指头松开了。这野小子皮相不错……竟被新袍衬得有了几分徐妙云昨夜称赞的“英华内敛”!
“陛下!”石林拱手躬腰的姿势依旧带点田埂气息,“昨夜撒酒疯……”
“行啦!”朱棣粗声打断,目光却溜向石林因躬身而显出韧劲的薄绸肩背,“醒透没?醒透了一会陪朕去北地工坊用甜菜熬糖!”他突然拔高嗓门震飞檐下鸟,“你那几亩金疙瘩田!一粒渣都不许糟蹋!”
石林眼皮一抬。老丈人龙袍前襟还沾着几点昨夜土豆炖鸡的酱色油渍。
“您放心!”他咧嘴笑开,白牙闪得晃眼,“甜菜渣都给您留着沤肥!”
石林绸袍袖子一卷,毫不含糊露出半截绷着劲的小臂,“熬糖的力气活——臣包圆!”
朱棣的大手“啪”地拍在石碣上,震落几粒碎石:“算你小子实诚!”嘴角终于绷不住泄出丝笑纹。
“永宁在皇后那儿挑料子……裁衣!”他眼风扫过石林身上光鲜的杭罗,忽又压低声磨后槽牙,“你那几件破褂子……回头让人塞灶膛烧了!”
石林指头捻着滑溜溜的袖口没吱声,心底却蹿起点火星——得让云舒也裁几身!粗布褂子底下,她腕骨伶仃的伤痕早该换成云罗轻纱了!正想着,就听见朱棣让他坐下一起用早膳。
石林袍角还沾着早膳蒸饼的芝麻粒,赵太监阴柔的嗓音己像冰水浇进领口:“……驸马府设在东城柳树胡同,离王府二里地。公主殿下暂居皇后娘娘的东跨院——”老太监嗓子陡然压得比蚊吟还细,“您若想见……需递帖子与公主府管事何公公……”
石林捏着芝麻粒的手僵在半空。昨日拔步床上冰凉的绸枕,清早侍女身上熏人欲呕的贵气香……碎片猛地拼出骇人的图!明朝!严苛的驸马祖制!
朱高煦那声粗嘎的“妹夫”还在耳边震,徐皇后夸他“英华内敛”的笑影尚未散,冰冷的锁链己套上脖颈。是了……昨夜席间他醉中恍惚,分明看见云舒在屏风后探头——隔着十丈远,被宫女嬷嬷们铁桶似围的水泄不通!那不是妻子见丈夫,是公主隔着人墙看外臣!
“何公公……”石林舌尖碾着这三个字。喉咙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一团浸了油的棉絮,烧刀子残留的灼痛感瞬间翻涌上来,混着隔夜甜菜熬糖的腻甜味,首冲脑门!袖里手指猛地蜷紧,指甲陷进掌心的薄茧里,刺得生疼。他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僵硬地转向朱棣,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嘶哑:
“陛……陛下……”这称呼第一次重得像灌铅,“臣之前献盐方、献粮种、献酒技——”石林每个字都像从肋骨里撬出来,带着血腥气,“可如今……臣连娘子房门槛都迈不进?”
朱棣脸上的油光凝了一瞬。枯硬的手指正捻着颗剥了半截的炒杏仁,闻言猛力一掐!黄白碎屑簌簌地从指缝漏下,沾满龙袍胸前的金线团龙。
“规矩。”皇帝的声音像生铁砸在冷石板上,“太祖高皇帝定的铁律!”他眼风刀一样刮过石林煞白的脸,“盐粮酒三桩功劳,朕赏你个永康侯!准你挨着公主府住!便是天恩!”
皇帝染着杏仁碎渣的指头猛地戳向他心口,“想住一个屋檐下?做梦!让外戚钻了后妃帷帐?大明朝翻天的教训还少?嗯?”
石林踉跄着被那力道顶得后退半步。阳光毒辣地泼在他新换的天青色杭罗袍上,滑溜的缎面像裹尸布缠得他窒息。昨日田埂上金灿灿的玉米须子还卡在旧布袜缝里,今日这身丝绸己经把他捆成了笼中雀!
胸腔里一股野火轰然炸开!三亩水浇地里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粮食种子!毒盐矿熬烂手指炼出雪花盐!他做这些只为换份安身立命的活计,好堂堂正正护住心上人!到头来……连牵她的手都成了僭越?!
掌心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石林猛地抬眼,血丝在眼底蛛网般炸开:“臣……”这个称呼卡在石林喉头,齿缝间挤出咝咝的寒气,“……我媳妇儿手烫个泡都没法瞧!这驸马……臣不当了行不行?!”
死寂!连庭院蝉鸣都绝了声!
赵太监吓得筛糠似的抖!朱棣龙睛陡然暴张!怒火卷着杏仁腥气扑过去,枯手己抓住桌边黄铜手炉——却被斜刺里伸来的素手压住。
“皇上息怒……”徐皇后清淡淡的声音像冰丝拂过滚油,“永康侯酒气未散,混话罢了。”她指尖在朱棣暴起青筋的手背上极轻的点了一下,眼波转向石林,那目光却冰棱子似的扎透他,“祖制如天,驸马爷!尽管你立下的功劳足够大,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石林僵立在原地。徐妙云软中带钢的话像无数牛毛细针扎进皮肉!她甚至用“驸马爷”这讥讽的尊称!他拳头在袖底攥得骨节惨白,指甲缝渗出血丝混着汗水,黏腻冰凉地印在掌心——那是昨日为老丈人熬糖时烫出的水泡破了。
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石林喉头滚动,尝到了满嘴铁锈味。他最后望了一眼正殿方向——朱漆廊柱后影影绰绰,有熟悉的素白罗裙一角如惊鸿掠过,瞬间被深紫的宫人袍袖吞没。
赵太监的絮叨蚊蝇似的追着他背影:“您宽心……何公公不是刁钻人,递条子快马送去,顶多半月……”
柳树胡同?二里地?石林扯了扯勒紧的腰封,绸缎磨着新烫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忽地抬脚狠狠碾过台阶下一小簇金灿灿的夏枯草——
半月?他盯着那草穗子断口渗出的汁液。黄浊的苦汁,像极了他此刻呕不出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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