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烧透窗棂时,朱棣粗粝的手掌还带着点药炉的温度,他圈着徐妙云的肩,眼睛却望着石林离去的月洞门方向,深深叹了口气,那气叹得像塞外刮进来的穿堂风。
“妙云啊,”他下巴蹭着皇后微白的鬓角,“这小子……真他娘的可惜了。”喉头滚了滚,每个字都像秤砣似的砸出来,“制盐的法子,给国库淌了条银子河;堆肥种粮,多少饿殍靠他活命;酿烈酒、熬蜜糖……哪件不是捅破天的功劳?这回对蒙古的阴招要是成了——”他五指陡然收拢,攥得皇后肩胛骨生疼,“又是头功!”
他猛地转过脸,灼热的呼吸喷在徐妙云耳畔:“你是不晓得!”齿缝里都磨着火,“迁都北平,那帮文官,堵着奉天殿哭嚎劳民伤财!只有这小子!”他啪地一拍大腿,“天子守国门!就这五个字,砸得朕心口滚烫!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气魄!”声音陡然一沉,掺进了沙砾似的涩,“可惜啊……他偏偏是朕的女婿!”
朱棣的眼神暗下来,像淬了火的刀刃突然浸了冷水:“不是朕的女婿多好!这等大才,朕定让他入阁拜相,领六部,做朕的肱骨栋梁!”
徐妙云轻轻拍了拍朱棣青筋虬结的手背,温声道:“陛下,祖制如山,驸马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她顿了顿,手指蘸着凉茶在石桌上划了条无形的线,“可谁说非得站到朝堂上才算为陛下分忧?石林这孩子,”她眼底沁出点真切的光,“就让他做个影子里的谋主,不入内阁,不列朝班,清清亮亮站在棋盘外头,专给您出些朝臣们想不到的点子!您照旧当他是半个儿子,他亦敬您为君为父——这样的翁婿君臣,岂不是千古难寻的佳话?”
她见朱棣神色微动,又加了一把火:“陛下,您细细品品,这小子一身骨头、满肚肠子,跟您年轻时多像!那份谋断,那份胆气,尤其那份‘度’——”她伸指头虚点了点,“榷场油锅似的肥差,您塞给他,他转手就丢给夏原吉那老滑头!眼下多少人削尖脑袋想攀他这门皇亲?我听说驸马府前送礼的车马都能排到鼓楼大街了!”
徐妙云唇角弯出洞悉的弧度:“可这小子呢?门一关,人影不见,礼匣不拆!清清白白得像块玉!这避嫌的火候,这全身而退的本事,几人有?更难得的是——”她攥住了朱棣的手,字字恳切,“臣妾看得出,他眼底那份对您的敬畏,是真的!对永宁的心意,对臣妾这片孝心,也是透亮的真!陛下,臣妾看人的这点眼力,何时错过?”
朱棣沉默了许久,院里的暮蝉“知了知了”地叫着。他着徐妙云掌心的薄茧,最终沉沉点头:“这小子……确实是一块能撑起庙堂的料子。”他喉结又艰难地滚了一下,像是要把某种巨大的惋惜咽下去,“可惜了……真可惜了……”
可随即,那沉下去的眸光又“噌”地燃起了另一簇火焰,像点燃了千年阴沉木。他挺首了腰杆,龙睛灼灼放光:“可惜归可惜!可他既然跳进了朕老朱家的碗里,成了朕半拉儿子!”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那他就是一块埋在金矿里的狗头金,是块能替朕轰塌瓦剌牙帐的震天雷!朕绝不许他这块真金……叫那见鬼的规矩给当石头埋汰了!磨刀石般的人物,就得磨在刀口上!”他五指狠狠一抓,仿佛攥住了北方翻涌的风沙,“这块金子,朕替他擦亮了!让他发出该有的光!”
梅香小筑东厢飘着股棉籽油的熟香。永宁跪在青砖地上,御赐的狴犴吞山甲拆成一地鳞片,月白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羊脂玉似的小臂。她指尖裹着细葛布,蘸了温热的棉籽油,正一点点揉搓护心镜边缘——那里有道新鲜的箭簇刮痕,油光渗进铜铁交接的细缝,像给黑蛟添了道金鳞。
“大姐说爹的甲胃口刁,非用陈年棉油泡不可。”永宁指甲刮着刮痕边缘的毛刺,“二姐三姐刷马毛的鬃刷都比这个软……”她忽抬眼瞪桌边画图的石林,“工部催命呢!你那织机再画不完,我拿铜甲片当纸用!”
石林狼毫笔尖悬在图纸上方,炭条勾的飞梭齿轮早糊成一团墨影。“娘子别催!”他蘸墨甩出星点,“这织机是要能一日纺十斤净绒的,能顶得上三十架老式机……”笔杆猛戳图纸,“等榷场收来的羊毛堆成山,夏原吉那老抠门不得乐疯了?”
永宁“嗤”地笑出声,油手托着狴犴肩吞口:“夏侍郎前日还夸你呢——说满朝驸马……”她学夏原吉捻须晃脑,“就数你会往国库扒拉银子!”肩吞口狰狞兽齿沾了油,在日光下亮得像刚啃过血骨头。
石林笔尖一顿,忽在经纬线间添了朵歪扭的并蒂莲:“给工部那帮榆木脑袋开开窍!”墨莲晕开在齿轮轴心,像嵌进钢铁里的春色。
窗外石榴红影扫过永宁低垂的颈子。“大姐昨儿传信,”她指尖甲片上冰凉的弧度,“说二姐夫袁容上朝时……”睫毛颤了颤,“爹连眼角风都不扫他。”
石林狼毫悬在半空。袁容——永安公主的驸马,因着贪墨庄田被朱棣当廷踹过膝盖窝的。
“二姐夫李让射柳输了彩头……”永宁蘸油抹过柳叶甲内衬,那里新补了块细葛布,“爹首接赏了他一马鞭!”她忽地用布巾猛擦护腕金饰,“可我爹对你……”金螭纹被蹭得晃眼,“制盐时赏糖豆儿,献土豆给打金锞子,今日踹那脚……”她噗嗤乐了,“踹完还赏块入宫腰牌!”
石林笔尖滴墨在并蒂莲心:“老爷子稀罕我呗!”他蘸墨勾莲瓣,漫不经心问,“安成公主的驸马……是宋琥?”笔尖忽然一颤,墨汁甩上永宁鼻尖。
“脏死了!”永宁抓油布擦脸,反倒抹开一团黑,“宋琥倒是老实人!之前冬狩爹赏他烤鹿腿……”她撇嘴,“那鹿腿还没我赏你的椒盐蹄髈油厚呢!”
风突然卷起案头图纸。永宁扑去压纸角,油手正按在并蒂莲上!墨莲染满棉籽油,黄澄澄晕开。石林忽攥住她油汪汪的手腕:“老爷子看人下菜碟!”指头捏着她腕骨打转,“你大姐夫贪,二姐夫愣,三姐夫软……”粗粝拇指蹭掉她腕上油墨,“不像你男人——”他然忽压低声像说黑话,“能给他炸盐山、种金豆、还出阴招勒鞑子脖子!”
永宁挣出手,油巴掌啪地拍他图纸:“吹!使劲吹!”黑油手印盖住并蒂莲,像片泼辣的乌云。她忽地揪住石林耳垂:“十七出征……”热烘烘的棉油味喷他脸颊,“给本宫全须全尾滚回来!少块油皮……”指甲掐进耳骨,“我拿这甲片给你补!”
院外突然响起更梆。石林反手扣住她油手腕拉近,笔杆在染污的并蒂莲旁勾了行小字——金戈纵马踏胡尘,铁甲犹沾脂粉香。墨迹未干处映着狴犴吞山甲冷光,那甲叶缝里饱浸的棉籽油,正滴滴答答落在青砖缝中,凝成一小洼琥珀色的月亮。
“娘子,我们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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