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外六千颗冻颅堆成金字塔时，北平城的狗都不敢叫了。卖炊饼的老汉掀锅盖见颗龇牙瞪眼的脑袋正“坐”在蒸屉上，当场吓瘫尿了裤；更有个奶娃子爬塔底抠冰玩，抠着抠着抱出颗少年头颅，灰蓝眼珠糊满糖霜，倒把娃逗得咯咯笑——奶娘却首接疯了。
朱棣的龙靴踹开燕王府书房门时，半块冻硬的人下巴正从奏报里滚出来，“咚”地砸在徐皇后刚贡的缠枝莲绒毯上。
“老子让你们烧草场！”枯爪抓起带冰碴的颅骨模型——兵部连夜赶制的“德胜门景观微缩”——猛掼向朱高煦金甲！“没让你们搞万颅塔！”颅模在狴犴吞口撞得粉碎，“他娘的当北平是酆都鬼市？！”
朱高煦梗着脖子：“爹！六千颗实打实的军功！”金甲粘着颅骨碎渣，“比应天府菜市口十年砍的都多！”
“多你祖宗！”朱棣枯指戳向窗外，“九门提督的折子雪片似的！说你们前脚堆人头……”唾沫星子喷在石林靛蓝袍的血冰上，“后脚就有百姓往塔根埋童男童女镇邪！”
石林肋下箭伤随呵斥抽痛，却突地单膝砸地：“陛下！臣愿献此战首功……”他指头虚点满地颅骨渣，“换道恩旨！”
满室死寂。徐皇后腕间伽楠珠“嗒”地轻响。朱棣龙睛眯成缝：“说！”
“永乐二年八月初九，陛下亲口许诺——”石林喉结滚动咽下血腥，“臣若斩五颗鞑颅……”他忽从怀兜扯出赤锦囊，平安符上“宁”字被血痂糊成暗红，“便准臣与永宁……同室而居！”
朱棣枯掌猛拍紫檀案！案头笔架震得乱跳：“就这？！”龙睛剐过他染血的箭袖，“六千军功换口热炕头？”枯指忽点向朱高煦，“你！滚去五军都督府领双俸！”又戳石林鼻尖，“你！要驸马府还是公主府？朕把两座宅子并给你挖温泉池子！”
石林却将赤锦囊按在心口：“臣只要永宁！”额角青筋迸起，“军功爵禄……”他指风扫过满地狼藉，“不及她给臣系平安符的指尖暖！”
徐皇后佛珠“啪嗒”坠地。朱棣龙躯前倾，浊气喷在石林眉骨伤疤上：“想清楚！”枯爪扣住他肩甲，“朕再说透些——自今日起，你在永乐朝休想再晋半阶官爵！”指甲刮得铁鳞刺耳，“永康侯便是你棺材板上的刻字！”
石林反手攥住那枯腕！掌心箭茧磨着帝王老茧：“臣石雨亭——”他眼底映着徐皇后倏然站起的身影，“生不求紫蟒玉带，死不要金棺玉椁！”吼声震得梁尘簌落，“只求与朱云舒……”血丝顺着齿缝渗出，“一口锅里搅马勺！一个坟头爬青草！”
“好！”朱棣枯掌猛拍他背脊！金铁交鸣震得满室嗡响！“滚回公主府！”龙睛却瞥向徐皇后微颤的唇，“朕许你俩……”喉头滚了滚，“像贩夫走卒般过日子！”
石林喉头哽咽，大礼拜下：“谢……”
“谢屁！”朱棣枯脚踹他肩甲，“旨意到应天才作数！”忽指满地颅骨渣，“把你那堆破烂收拾干净！”枯唇咧出狞笑，“少颗牙……老子掰你门牙镶上！”
徐皇后忽弯腰拾起伽楠珠。佛珠擦过石林染血的箭袖，她枯指将珠子按进他掌心：“温泉池……”凤眸水光潋滟，“本宫给你们砌。”
出府时暮雪纷飞。朱高煦金甲撞得石林趔趄：“傻子！”他猛揪石林染血的箭袖，“老子的双俸能买下秦淮河花船！”豹眼剜向宫门方向，“你倒好……换张炕席！”
石林忽扯开襟口——赤锦囊紧贴心窝跳动，血痂“宁”字被体温暖软。“二哥……”他指头戳向朱高煦腰间金玉带，“您这玉带扣……”白牙映着雪光，“够买千张金丝楠木炕！”
朱高煦喉头咕咚一声，金刀鞘猛拍他臀甲：“滚蛋！”忽从怀兜掏出颗鸽卵大的东珠，“赏你的！”珠光映着石林错愕的脸，“塞你媳妇儿肚兜里……”他淫笑着打马而去，“省得说二哥不疼你！”
石林攥着东珠踏雪南行。德胜门外，辛老七正抡镔铁棍夯土——六千头颅己深埋成京观，冻土顶插着那根镶金狼牙箭。巨汉见石林近前，闷头递上油纸包：“驸马……肉饼。”葱花混着肉香钻出纸缝，“俺媳妇新烙的。”
石林咬了口，滚烫肉汁烫麻舌尖。他忽见京观新土旁蜷着个雪人——歪扭的胡萝卜鼻子下，竟用金狼牙箭镶了张笑脸。雪人怀里还抱着块木牌，炭条写着：
石驸马鸳鸯灶
开伙饭管够
暮色吞没字迹时，石林腕上伽楠珠突地断线。檀珠滚进雪窝，粘着半片未扫净的头皮屑。他俯身欲拾，肋下箭伤撕裂般剧痛。
“驸马！”辛老七铁掌托住他胳膊。石林借力站稳，忽将东珠塞进巨汉掌心：“给大妞……镶项圈。”他指头虚点雪人笑脸，“回石家庄……”喉间滚着肉饼热气，“替我多吃张喜饼。”
雪幕垂落九门。石林蹒跚走向公主府方向，身后京观新雪覆旧血，像大地结痂的疮疤。而梅香小筑的窗棂后，永宁正剪着红纸鸳鸯——鸳鸯翼下粘着片带血的箭羽，烛火里晃着暖黄的光晕。
梅香小筑的窗纸透出鹅黄光晕，永宁剪的赤金鸳鸯在烛影里交颈。石林刚踩上石阶，门扉“哗啦”洞开——永宁云鬓松绾，月白寝衣外头胡乱裹着狐裘，赤足趿拉绣鞋扑进风雪！
“夫君！”她撞进他怀里，裘衣裹着暖香与寒气，“父皇传旨……”泪珠子砸在他冰甲上，“说……说往后……”哽咽堵住喉头，十指死死揪着他染血的箭袖。
石林铁甲寒霜未消，却反手托住她臀腿抱起：“旨意到了？”他鼻尖蹭过她沁凉的耳垂，“往后驸马府公主府……”汗腥混着血腥的唇压上她眉心，“并作鸳鸯灶！”靴尖踹上门板，震得梁间冰棱簌落。
永宁泪眼婆娑仰脸：“用军功换的？”指尖抚过他眉骨新结的血痂，“六千颗脑袋……”她忽攥拳捶他心口，“换口热灶台？！你傻不傻！”拳头砸在狴犴吞口护心镜上，铛铛震响！
“呃！”石林肋下箭创猛抽！冷汗“唰”地透衣！他踉跄靠住门板，铁甲刮落半幅鸳鸯窗花。
永宁血色尽褪！狐裘滑落露出单薄寝衣：“伤哪了？！”她疯扯他勒甲丝绦，冻僵的指头抠不开铁鳞扣，“说话呀！”泪珠滚进甲缝，融了霜又凝成冰。
石林喘笑着抓她手腕：“小伤……”汗珠子顺喉结滚进铁领，“瓦剌狼牙箭……”他忽嘶气——永宁指甲竟抠进甲叶缝，硬掀开护心镜！靛蓝中衣早被血痂黏在皮肉上，肋下绷带洇开碗大褐斑！
“石雨亭！”永宁哭腔劈了叉，十指抖如风中秋蝉，“你……你混蛋！”她猛撕开中衣前襟，“哧啦”声里绷带崩裂！箭创皮肉外翻，冻紫的烂肉凝着黄脓，随呼吸突突渗血水！
石林被她按坐在矮榻上。烛火跳动着，映亮永宁煞白的脸。她抖着手捧来铜盆，热水浇上伤口时，脓血混着冰碴化开。“疼就咬我……”她忽将腕子塞进他齿间，伽楠珠硌着他唇肉。
药膏抹上伤口的灼痛里，石林却嗅到她袖底栀子香。“比瓦剌箭……”他喉结滚动咽下呻吟，“温柔多了。”齿尖轻磕她腕骨，留了圈浅白牙印。
永宁忽埋头舔他伤痂！温软舌尖卷走脓血，激得石林浑身剧震！“你……”他猛箍住她后颈，“脏！”
“夫妻……”她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唇瓣沾着褐红血污，“分什么脏净！”银剪“咔嚓”绞断绷带，新棉布裹住伤处时，指尖在肋下旧疤流连，“这道是盐坊护我挨的……”又抚过心口淡痕，“这是替我挡疯狗的牙印……”
石林忽抓过药案剪子，“嗤”地割下半幅袖管！染血的靛蓝粗布摊在掌心，他蘸药膏写下“长相守”，反手塞进永宁肚兜：“聘礼……”汗涔涔的额抵住她眉心，“六千颗脑袋换的……”
永宁攥紧血布贴肉藏着，药香混着他体味钻进肺腑。她忽地扯落寝衣系带，月白绸滑落肩头，露出颈侧淡红齿痕——是石林出征前夜发狠时咬的。
“盖过章的……”她引他指腹旧痕，“跑不了。”烛泪滴在石林手背，烫得他指尖微蜷。
更漏滴到三更，永宁蜷在他未伤的右肋下。石林忽觉胸口微痒——她指尖蘸着药膏，在他心口肌肤画圈：“夏侍郎的盐巴计……”药膏圈出个盐罐，“户部的银钱网……”又勾了枚铜钱，“还有你的羊毛缠……”指尖忽顿，“都成了？”
石林抓过她捣乱的手按在伤处：“缠死了。”他喉间滚着困倦的沙砾，“等开春……”眼皮沉沉坠下，“给你纺条……全羊毛的盖头……”
烛花“噼啪”爆开。永宁颊边泪痕己干，伽楠珠压着石林心口随呼吸起伏。她忽从枕下摸出剪剩的红纸——半只歪扭鸳鸯翅粘着箭羽，轻轻覆在他渗血的绷带上。
窗外风雪怒号，窗棂上冰花结满鸳鸯交颈的纹。石林梦中呓语，铁臂无意识收紧，将永宁的栀子香与自己的血腥气，箍成暖帐里一团化不开的春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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