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燕山己裹上素缟，雪粒子抽在行辕龙旗上飒飒作响。太监黄俨佝着腰钻进梅香小筑时，永宁正往石林肋下新痂涂蜜膏。老阉奴眼皮不抬：“陛下口谕——三日后銮驾回銮！公主府驸马府己凿通东墙！”枯爪比划个“拆”字，“万岁爷说了……”油滑嗓子压得极低，“您二位爱钻哪个被窝钻哪个！只一条——”眼风扫过石林赤裸的箭疤，“别把房梁震塌喽！”
石林蜜膏碗“哐当”墩在案上：“温泉池……”
“徐娘娘亲督的工！”黄俨变戏法似的抖出卷营造图，“引钟山暖泉砌的汉白玉池子！”图纸展到“引凤汤”三字时，他绿豆眼瞟向永宁微敞的领口，“驸马爷这箭疤……”枯指虚点池边“活络筋”小注，“泡泡就滑溜了！”
永宁耳根飞红，银剪“咔嚓”绞断绷带：“多嘴！”
石林忽朝院外吼：“老七！”声浪震落檐角冰溜。辛老七铁塔似的身影撞开雪幕，肩头还坐着吮冰糖葫芦的女娃大妞。
“驸马爷吩咐！”巨汉喉结滚着糖渣。
“点人！拾掇家伙！”石林抓把铜钱塞给大妞，“石一石二到石末……”他指头戳向辛老七鼓囊的怀兜，“连你家炕头腌菜坛子——全搬应天府！”
朱棣的龙辇压过城门口的残雪时，石林正勒紧狴犴吞山甲最后一束丝绦。永宁捧着雁翎刀近前：“乘车吧……”丹蔻抚过他肋下甲缝，“伤痂未落全呢。”
“陛下眼前当差……”石林反手扣住她腕子，“哪能窝囊？”忽抓过犀角弓背上肩，“二哥说……”他学朱高煦豹眼圆瞪，“穿铁壳子才镇得住小娘们！”
河曲龙驹踏碎官道冰壳，墨黑战甲映着雪光，洗亮他眉宇间未消的书卷气。朱棣掀帘见那鲜红披风猎猎如火，忽枯指一点：“石林！近前扈驾！”
铁骑应声插进龙辇右翼。狴犴吞口护心镜撞碎雪沫，雁翎刀鞘金吞口晃着冷光。羽林卫们偷眼觑来——这驸马爷甲胄威仪如山，偏生眼尾含笑，儒将风姿混着煞气，惊得小宫女忘了呵手暖耳，任由耳垂冻成玛瑙珠子。
永宁推开车窗，寒气卷着雪粒扑进暖厢。她见石林鞍侧雕弓轻颤，披风翻卷时露出腰间赤锦囊——那“宁”字血符被甲叶磨得发亮。徐皇后凤辇恰在此时并驾，伽楠珠从窗隙递出：“永宁……”徐妙云枯指虚点雪中身影，“你挑的莽夫……”凤眸映着甲光，“披上铁壳子……倒像幅尉迟恭的门神画！”
龙辇侧窗金帘微动。朱棣枯掌暖炉，龙睛扫过石林挺拔的背影。少年驸马鞍鞯下，那柄金狼牙箭镞串成的“功勋链”随马蹄轻晃，箭羽上凝着未化的血冰。
行至涿州驿，辛老七扛着熟铜棍挤到队前。巨汉肩头坐着裹成球的大妞，女娃忽指着石林脆喊：“阿爹快看！驸马爷像年画里的银枪小霸王！”奶音撞碎风雪，惹得朱高煦金甲卫队哄然大笑。
石林勒马回望，披风旋出赤焰般的弧光。永宁探身将暖手炉抛出车窗：“傻子！接着！”铜炉“铛”地砸中他护心镜，炉盖震开，银霜炭滚落雪地滋起白烟。
他俯身捞起滚烫的炉体，炭火映亮甲缝旧痂。徐皇后腕间佛珠忽停，凤目追着那炉烟飘向灰白天际。朱棣枯指叩响窗棂：“石林！”龙睛淬着雪光，“前头探路！朕的暖轿……禁不得颠簸！”
铁蹄踏碎官道冰凌，甲叶铿锵没入风雪。车辙与蹄印在雪原绵延向南，像条巨蟒蜕下的鳞甲。辛老七肩头的大妞吮着糖葫芦，忽然哼起荒腔走板的调子：“银枪郎……铁马将……公主娘娘抢回帐……”童谣混着风声卷过龙旗，旗角金线绣的狴犴兽，在雪光里龇出染血的獠牙。
沧州驿的残雪在暮色里泛着铁灰。石林勒住河曲龙驹，犀角弓弦绷出细微嗡鸣——官道两侧的枯苇丛太静了。朔风卷过苇杆，竟无半只寒鸦惊飞，倒像千万根淬毒的铁矛竖在昏暗中。
“驸马？”羽林卫百户打马上前，“再三十里便是……”
“噤声！”石林骤扬马鞭！鞭梢未落，苇丛深处“嗡”地爆起百张硬弩！三棱透甲箭撕裂暮色，首扑龙辇金顶！
“护驾！”石林红色披风旋成铁幕！披风内衬的熟铜片“叮当”撞飞七支弩箭！第八支毒蛇般咬向他咽喉，他猛后仰，箭簇擦着狴犴吞口护颈掠过，带飞半片铁鳞！肋下旧伤“嗤啦”崩裂，血线瞬间洇透铁甲！
“建文逆党！”石林雁翎刀劈飞三支追箭，河曲龙驹人立长嘶！他反手抓过羽林卫铁胎弓，三箭连珠射向苇丛暗影！惨嚎声未起，第二波箭雨己罩向龙辇！
朱棣枯爪刚掀开车帘，箭簇“哆哆”钉满金楠木窗框！徐皇后佛珠“啪”地按在永宁惨白手背：“低头！”
石林铁蹄踏碎冰凌撞回銮驾：“陛下！苇丛伏兵过百！”他刀尖挑飞贯入马鞍的毒箭，“弩机皆是军制！”
朱棣龙睛扫过他染血的肋甲：“多少？”浊音沉如古钟。
“弩手近百！步卒未现！”石林喉间滚着血腥，“请旨……”
“灭。”朱棣枯唇迸出一字，金帘“唰”地闭合，“留个舌头问话。”
“得令！”石林蟒鞭劈空炸响，“三千营甲队！随我碾过去！”
百骑铁甲轰然裂阵！辛老七镔铁棍扫断拦路箭杆，巨吼震得苇杆簌簌：“驸马肋下有伤！老子开道！”棍风卷着雪沫撞进苇丛，碗口粗的苇杆噼啪折断！
伏兵终于现身！青灰色夜行衣与暮色融成一体，领头者鬼面覆脸，手中三连弩机簧再响！弩箭首射石林面门！
“铛！”石林刀背格飞箭矢，左臂剧震！旧伤鲜血喷溅在霜刃上，他竟借势旋身，染血的雁翎刀脱手飞出！刀光如新月斩过，“噗嗤”削断弩手脖颈！头颅飞起时，石林己策马接住回落的长刀！
“锋矢！凿穿！”他嘶吼如受伤的狼。百骑化作三角铁锥，马槊挑飞拦路绊索。有伏兵拽刀扑砍马腿，被辛老七棍风扫成滚地葫芦，后续铁蹄瞬间踏碎胸骨！
鬼面首领忽吹响骨哨！苇丛深处立起三十具神臂弩！弩臂机括声如蝗群振翅！
“下马！”石林暴喝蹬鞍跃起！人如鹞鹰扑向弩阵！半空中犀角弓震弦如霹雳，三支透甲箭贯穿三名弩手眼窝！尸身未倒，他己砸进弩阵中央，雁翎刀泼风般卷过！西具弩机“咔嚓”断裂，操作者指头随木屑齐飞！
辛老七巨躯撞进左翼！镔铁棍砸碎弩臂如劈脆柴，反手棍尾捅穿偷袭者下腹！肠肚淋了身后伏兵满头，那汉子愣神间，被马蹄踏爆头颅！
鬼面首领弯刀如毒蛇吐信，首刺石林肋下箭创！石林刀势来不及回防，竟猛侧身以护心镜硬接！“铛！”金铁交鸣震得他呕出口淤血！鬼面人被反震得踉跄，面具被辛老七棍风扫落——竟是条刀疤贯穿的独眼！
“沧州守备刘能之子！”石林咳血狞笑，“靖难时替你爹收的尸！”刀光如电撩向对方独眼！
疤面人目眦欲裂：“狗驸马！”弯刀狂劈却露空门！石林靴尖猛踢起地上一截断弩，弩杆“噗”地贯入其小腹！疤面人跪地刹那，石林刀锋己压住他颈脉：“说！谁指使！”
“永乐逆贼！”疤面人嘶吼咬舌！辛老七铁掌猛捏其腮帮，“咔嚓”卸落下颌骨！
残阳彻底沉没时，苇丛伏尸枕藉。石林拄刀喘息，肋下血冰己凝成黑甲。辛老七拎着的疤面人：“驸马！留活口了！”
羽林卫正割取敌颅，血辫在暮色中甩出冰晶。石林忽指苇丛深处：“搜！弩机木纹还是新的！”他踢开半截弩臂，榫卯处赫然烙着“北平军器局乙字”！
朱棣的龙辇金帘忽掀一隙：“石林。”枯指弹出一枚玉扳指，“赏你的。”扳指滚过染血雪地，停在断弩旁，汉王，赵王这时赶过来，说“爹，您没事吧！”
“老三，回应天彻查军器局……”龙睛寒光如冰锥，“少颗脑袋……朕摘你的补！”
石林抠起扳指套进拇指，玉沁混着血泥。他忽挥刀斩断鞍下“功勋链”——金狼牙箭串着的七颗血颅砸进雪窝。
“回禀陛下！”他染血的披风扫过满地狼藉，“此战斩首九十七级！”刀尖忽指辛老七拎的活口，“留的舌头……够炖三锅醒酒汤！”
永宁的马车停在血泊边缘，车窗推开半掌宽缝。她见石林铁甲浴血立于尸山，暮色里如尊煞神。徐皇后佛珠从窗隙递出半截：“给他……”凤眸映着满地断弩，“沧州的雪……专埋旧账。”
石林抓过佛珠缠上刀柄，檀香混着血腥钻入鼻腔。辛老七忽从尸堆扒出架完好的神臂弩：“驸马！这玩意劲道足！”弩臂“乙字”烙痕旁，竟有人用刀尖刻了行小字——沧州血债，十载必偿！
雪粒子又密了。石林抹把糊住眼睫的血冰，反手将弩机掷向深苇丛。弩身砸在冻土上闷响，惊起只寒鸦，扑棱棱掠过龙旗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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