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乾清宫金砖地倒映着雪光，朱高炽蟒袍下摆扫过未扫净的冰碴，“扑通”跪地的动静震飞了檐角寒鸦：“儿臣……儿臣听闻沧州……”快三百斤的身子抖如筛糠，“逆党竟敢惊扰圣驾！儿臣万死难赎！”
朱棣龙靴踏过太子匍匐的脊影，金甲未卸便坐上蟠龙椅。护心镜狴犴兽吞口还凝着黑紫血冰，箭痕刮擦的纹路在宫灯下泛着凶光。“难赎？”老皇帝枯指叩击扶手，“朕在北平掏了鞑子祖坟！班师回朝倒差点叫人掏了心窝子！”龙睛剐过太子油汗涔涔的后颈，“要不是石雨亭这双招子亮……”他枯爪猛拍案上断弩残骸，“你今天，就不是问安了吧？”
朱高炽喉头“咕噜”作响，面颊涨成酱紫：“我……爹啊……我这……”他膝行两步想抱龙靴，却被金甲鳞片刮破掌心，“儿臣己命刑部……”
“刑部？”朱棣忽地俯身，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喷在太子头顶，“外有强敌，内有叛党，你这个国，是怎么监的！”
枯指戳穿断弩木纹，“军器局乙字弩！沧州卫的制式！”朱棣指甲刮下木屑弹向太子鼻尖，“逆党扛着官造军弩截杀天子！你这太子……”浊音淬冰，“是给建文余孽当的？！”
殿角铜鹤香炉“哐当”震响！朱高煦抱臂倚着蟠龙柱，豹眼扫过太子的腰身：“大哥这国监得妙啊……”蟒鞭梢卷着冰溜子，“逆党连神臂弩都配齐了！”他忽指石林染血的铁护腕，“下回该弄几门火炮……给咱爹听个响？”
石林狴犴吞山甲凝着霜血，肋下箭创随呼吸刺痛。他默然退后半步，腰间雁翎刀鞘黏着的半片人耳冻块，“啪嗒”坠在金砖上。
朱高燧绿玉扳指“嗒”地叩响剑匣：“父皇息怒。”阴鸷眼风掠过太子煞白的脸，“大哥仁厚……哪料得宵小猖獗？”枯指却着剑匣暗格，“倒是永康侯……”他忽朝石林拱手，“这身血甲……该挂到五军都督府当镇煞符！”
朱棣龙睛骤缩！枯爪抓起案头沧州军报猛砸向太子面门：“仁厚？！”纸页糊住朱高炽涕泪横流的脸，“北边瓦剌磨刀！南边建文余孽放火！”他忽指殿外灰白天穹，“你这东宫……”喉间滚出砂轮磨铁的哑笑，“是拿仁厚糊的窗纸？！”
徐皇后伽楠珠“啪”地按在剑匣：“陛下！”凤眸扫过石林甲缝未干的血渍，“太子纵有疏失……”枯指扯开军报露出“乙字弩”烙痕，“要紧的是揪出沧州鬼！”
朱高炽突然暴起！两百多斤肉山撞开剑匣，枯枝似的细腿猛踹弩机残骸：“查！儿臣亲查！”玉带崩断滚落明珠，“军器局上下……儿臣活剐了他们！”
朱棣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赵王，让你的北镇抚司去查清楚了！”
“这些反贼，何时到的沧州，何人安排，何人接应，全给朕查出来！”
赵王一怔，随即欣喜领命：“儿臣遵旨！”
乾清宫朱门“嘎吱”洞开，朔风卷着雪粒子抽在朱高炽汗湿的后颈。他蟒袍金线刮过门槛冰棱：“老三……”他枯枝似的手攥住朱高燧袖口，“哥这身膘……都快累塌了……”面颊糊满涕泪油汗，“爹还是……还是不信我啊！”
朱高燧绿玉扳指“嗒”地叩响剑匣：“大哥说岔了。”阴鸷眼风扫过阶下未扫净的血冰渣，“爹是疼您……”枯指虚点朱高煦鞍后晃荡的空血辫套，“怕您监国累脱了相……”他忽朝石林方向努嘴，“您瞧驸马爷——肋下窟窿还没补全呢！爹就赶着塞烂摊子！”
朱高煦金甲撞得狴犴吞口嗡鸣：“屁话！”蟒鞭梢卷飞檐角冰溜，“爹是嫌你监国监出鬼来了！”豹眼剜向太子煞白的脸，“弩箭都射龙旗了！爹没抽你鞭子……”他猛拍自己金甲护心镜，“是瞧你这身肥膘经不住三鞭！”
朱高炽喉头“咕噜”滚动，油汗顺三重下巴滴进蟒袍领口：“老二你……”肥手忽抓住石林染血的铁护腕，“雨亭你评评理！哥这半年……”他指头戳向文华殿方向，“批奏折熬瞎半只眼！平粮荒抠出三斤胆！临了……”泪珠子混着汗砸在石林甲叶上，“临了爹说我养出窝刺客！”
石林肋下箭创被扯得生疼，铁甲缝凝的血冰“咔嚓”迸裂。他垂眼盯着太子油亮指缝——那里黏着片沧州断弩的木刺，刺尖还挑星点脑浆冻。
“殿下……”他喉结艰难滚动，“陛下是忧心……”话音未落，朱高煦金刀鞘猛抽太子：“忧个鸟心！爹是怕你肥油蒙心！”刀鞘拍得蟒袍金线乱颤，“下回逆党扛火炮来……”他忽龇牙学炮响，“嘭！把你轰成炸酥肉！”
朱高燧绿玉扳指倏停：“二哥慎言。”枯指捻开太子紧攥石林的手，“大哥您也甭诉苦……”眼风扫过石林染血的犀角弓，“永康侯这身窟窿眼儿……”他忽压低嗓，“是替您挨的！”
雪粒子忽密。朱高炽身子晃了晃，油汗手猛拍石林肩甲：“雨亭啊……”狴犴吞山甲被他拍得哐当响，“本宫……本宫臊得慌！”面颊挤出苦笑，“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盐山变银山，枯草化金苗……”他忽指朱高煦鞍后血辫套，“六千颗脑袋换口热炕头！”浊泪混着汗滚落，“永宁这丫头……眼毒啊！”
石林铁甲下的旧伤突突跳：“殿下过誉……”
“过屁誉！”朱高煦金甲撞开风雪，“老子这妹夫……”蟒鞭虚抽石林染血披风，“是拿狼牙箭绣花的狠角儿！”
朱高炽忽抓过石林冻皴的手：“爹让我歇着……”肥指头在他掌心划拉，“后日晌午！带永宁来东宫！”油汗在石林掌纹洇开，“本宫窖着坛绍兴黄……还是她抓周那年埋的！”他忽瞥朱高煦，“老二作陪！老三……”枯指戳向朱高燧剑匣暗格，“把你府里新得的淮扬厨子带来！”
朱高燧扳指“嗒”地弹开剑匣锁：“驸马爷好口福。”阴眸掠过石林肋下绷带，“那厨子最拿手……活取鹌鹑脑仁炖豆腐！”剑匣寒气混着雪沫喷出，“嫩得很！”
雪幕吞噬宫道。朱高煦金刀劈开风雪：“听见没？”他猛拍石林箭创，“带两副好肠胃！”忽从怀兜掏出油纸包，“先垫垫！”半只冻硬的酱蹄髈塞进石林铁护腕，“你嫂子卤的……比老三的鹌鹑脑仁实在！”
石林攥着酱蹄髈立于雪中。东宫朱门将阖时，朱高炽忽探头吼：“永宁爱吃蜜渍梅子……”身影被门缝挤成肉条，“本宫……本宫给她腌了三坛！”
辛老七的铁靴碾碎阶下血冰。石林肋下绷带又洇出鲜红，掌心的油汗混着酱卤香，在雪夜里凝成团温热的泥。他忽见东宫檐角铁马晃荡——那铁马颈下不知何时挂了串狼牙箭链，箭羽上黏着的半片人耳冻，正随寒风轻叩宫瓦，像催命的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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