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暖阁的调香案前，水晶钵里新调的茉莉香露氤氲着清冽的甜香。永宁枯指捻起一点湿漉漉的花泥，凑近鼻尖，闭目细嗅。双瓣茉莉特有的、比单瓣更醇厚馥郁的暖甜钻入肺腑，与她记忆中那罐贡品干花的香气别无二致。
“殿下，”春棠捧着个填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小撮深褐色的茶叶碎末，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奴婢托了老家的表兄，从清理永平公主府后巷的垃圾堆里……悄悄扒拉出来的。说是……说是二驸马出事前几日，府里丢出来的陈茶渣。”
永宁猛地睁开眼！指间花泥“啪嗒”掉回钵中。她枯爪抓起那撮茶渣，指尖冰凉。茶渣干硬，带着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杂着若有似无的……一丝极淡的甜腻。
不是茉莉！
是……苏合香！
她心头剧震！苏合香，价比黄金，多产自南洋，有开窍辟秽之效，常被权贵用作熏香或合入名贵药材！但这股甜腻里，还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腥气！像……像某种阴干的蛇蜕粉末！
她枯指颤抖着，将茶渣凑到鼻尖，不顾那呛人的陈腐气，深深吸了一口！那股混杂着苏合香甜腻与蛇蜕腥气的味道，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这绝不是李让府上该有的东西！更不该出现在她永康侯府后巷的“证物”里！
“春棠！”永宁声音淬冰，“取银针！最细的！”
细如牛毛的银针被火燎过，小心翼翼地刺入茶渣深处。片刻后拔出，针尖在烛火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泽！
“殿下！”春棠骇得面无人色，“这……这是……”
“不是寻常毒。”永宁枯指捏着银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蛊！是南疆那边……用蛇蜕、蜈蚣粉、阴尸草炼的‘蚀髓蛊’！”她凤眸燃起滔天怒火，“混在苏合香里，借茶气催发！无声无息蚀人骨髓！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她猛地将银针掷于案上！“叮”的一声脆响！“建文余孽！宋琥！”她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想用这脏东西，污我夫妇之名！断我夫君生路！”
“殿下！”春棠急得快哭出来，“那……那侯爷他……”
永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母后的话在耳边回响——心要定！她不能乱！她若乱了，雨亭就真的危险了！
她枯指捻起那撮染毒的茶渣，用素白丝帕仔细包好，塞入袖中。又拿起水晶钵里新调的茉莉香露，用小银勺舀起一点，点在腕间。清冽的暖香压下心头翻涌的血腥气。
“春棠，”她声音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把本宫那套石榴红宫装拿来。还有……那支凤穿牡丹的金步摇。”
“殿下？”春棠不解。
“更衣。”永宁站起身，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杆绷紧的弓，“梳妆。按……按觐见父皇的规格梳。”她枯唇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宫要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
月光映着宋琥那张因酒意和亢奋而扭曲的脸。他枯爪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发黑的茶叶渣，散发着浓烈的苏合甜香。
“侯爷，那边送来的‘铁证’！”管家谄笑着，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说是……从永康侯府后巷扒出来的，跟毒死李驸马的茶渣……一模一样！还特意熏了苏合香，盖住了那点子腥气，保管谁也闻不出破绽！”
爱吃瓜的侯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宋琥豹眼放光，抓起茶叶渣凑到鼻尖猛嗅，那浓烈的甜香熏得他打了个酒嗝：“好！好得很！香！真他娘的香！”他狂笑着将油纸包揣进怀里，“朝堂之上！老子就用这‘香喷喷’的铁证！送石老三和他那小娘皮一起上路！”
“侯爷英明！”管家连忙奉承，心头却突突首跳。这香……也太刻意了些。
“账房那老东西呢？”宋琥忽地想起什么，醉眼朦胧地西顾，“让他滚进来！老子要问问他，采买的南洋苏合香……还剩多少！都给老子包上！明日老子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香’……撒在石老三脸上！哈哈哈！”
管家连忙应声，转身去寻。暖阁角落的阴影里，那个佝偻的“账房先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毡帽下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讥诮。他枯指在袖中捻动，一只比芝麻还小的黑色甲虫从他指缝间爬出，振翅悄无声息地飞向暖阁角落的紫檀木架——那里，正放着宋琥随手扔下的、沾染了浓烈苏合香气的蟒袍。
甲虫落在金线绣的蟒鳞上，细长的口器贪婪地吮吸着残留的香气和……一丝极淡的、属于“蚀髓蛊”的阴寒气息。
烛火将石林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他面前摊着朱高燧连夜送来的名单——金陵城二十三家近半年经手过武夷岩茶的茶行。朱砂笔圈出了三家：漱玉轩、松涛阁、南香记。这三家，不仅有大宗陈年岩茶交易，背后东家……都与江南织造局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
“江南织造……”石林指尖敲击着紫檀几面，目光幽深。建文旧臣在江南盘根错节，织造局更是油水丰厚之地……
暖阁铁门无声滑开，朱高燧蟒袍下摆扫过门槛，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他枯爪递过一张素笺：“漱玉轩的东家，三日前暴病身亡。松涛阁的库房，昨夜走了水，烧得精光。只剩……南香记。”
石林接过素笺，上面是南香记掌柜的供词——咬死了是正常买卖，茶叶来源干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干净？怕是干净得……连灰都不剩了。”
朱高燧阴眸扫过名单：“线断了？”
“线没断。”石林摇头，指风点向素笺末尾一行小字，“南香记的伙计说，掌柜前日收了一笔‘旧账’，是城西‘济世堂’胡大夫结的茶钱。”
“济世堂？”朱高燧枯眉微挑，“胡守中？太医院退下来的老供奉？”
“胡守中……”石林指尖蘸着冷茶，在几面写下这个名字，“精研南疆蛊毒，尤擅……以香引蛊。”
朱高燧阴鸷的眼中寒光爆射！枯爪猛地攥紧！“胡守中……是懿文太子当年的……随侍太医！”
线索瞬间贯通！建文余孽！胡守中！以香引蛊！毒杀李让！嫁祸永康侯府！
“周老五！”朱高燧声音淬毒，“这就去拿人！”
“不急。”石林按住他，“蛇己出洞，但还没缠紧引信。”他枯指虚点虚空，“宋琥怀里那包‘香喷喷’的茶渣……才是最后的火捻子。等明日朝堂……等他把那包东西摔出来……”他眼中寒芒如星，“才是收网之时！”
朱高燧枯唇咧出冰冷笑意：“好！那就让宋老狗……再蹦跶一夜！”
窗外，风雪更急。一只黑色小甲虫穿透风雪，悄无声息地落在诏狱暖阁的铁窗棂上，细长的口器探入缝隙，似乎在捕捉着室内残留的、属于武夷岩茶的微弱气息。片刻后，它振翅飞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朝着城西济世堂的方向，如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色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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