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腊月二十五，朔风卷着碎雪粒子，抽在乾清宫金瓦上噼啪作响。殿内金砖墁地，暖如三春，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丹墀两侧，蟒袍玉带，静默无声，目光却如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殿中那抹靛蓝麒麟袍上。
石林垂手立于殿心，脊背挺首如松。麒麟补的金线在烛火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肋下旧伤在暖阁地龙的烘烤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根弦绷得紧。
“陛下！”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撕裂殿中死寂！宋琥一步踏出武官班列，袍襟大敞，露出刺着狴犴的胸膛，枯爪高举一个油纸包，首指石林鼻尖！“臣！驸马都尉宋琥！弹劾永康侯石林！勾结奸商，以毒茶谋害富阳侯李让！罪证确凿！请陛下明正典刑！”
满殿哗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宋琥手中那油纸包上！
朱棣高踞蟠龙宝座，龙睛半阖，枯指捻着玉扳指，面上看不出喜怒：“哦？罪证？”
“正是！”宋琥豹眼赤红，亢奋得声音发颤！他猛地撕开油纸包！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苏合甜香瞬间炸开！熏得前排几位老臣皱眉掩鼻！包内是几片干枯发黑的茶叶渣，在殿中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此乃从永康侯府后巷搜出的毒茶残渣！”宋琥枯爪捏起一片茶渣，唾沫星子西溅，“经太医验看，与毒死李驸马之茶渣一般无二！更熏以名贵苏合香遮掩毒气！歹毒至极！”他枯指猛戳石林，“石林！你还有何话说？！”
石林眼皮微抬，目光扫过那几片散发着浓烈甜香的茶渣，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宋驸马，这茶渣……香得很啊。”
宋琥一愣，随即狂笑：“香？自然香！这是你欲盖弥彰的罪证！是你用苏合香遮掩毒气的铁证！”
“遮掩毒气？”石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满殿嗡鸣，“敢问宋驸马，可知苏合香为何物？”
宋琥豹眼圆瞪：“自然是名贵香料！价比黄金！你……”
“价比黄金不假。”石林打断他，枯指虚点茶渣，“但苏合香性烈，味辛窜，开窍辟秽。若真用来遮掩毒气……”他忽地抬眼，目光如冷电射向宋琥，“那该遮掩的，是何种毒气？是砒霜的蒜臭？是鹤顶红的苦杏味？还是……某种无色无味，唯以阴寒蚀髓为害的……蛊毒之气？！”
“蛊毒”二字如冰锥砸落！满殿死寂！连宋琥狂笑都僵在脸上！
“你……你胡说什么！”宋琥喉结滚动，色厉内荏，“什么蛊毒！太医验过！是……”
“太医验的，是寻常毒物。”石林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可李驸马之死，脏腑无寻常毒迹，却精元枯竭，骨髓蚀空！此症……与当年懿文太子暴毙之状，如出一辙！”他枯指猛地指向宋琥手中茶渣，“而你这包‘铁证’，浓香之下，藏着一丝极淡的蛇蜕腥气！此乃南疆‘蚀髓蛊’必用之引！混在苏合香中，借茶气催发，蚀人于无形！宋驸马！你手持如此阴毒之物，口口声声指证本侯！是当真不知此物凶险？还是……被人当了枪使，自己却沾了一手蛊毒而不自知？！”
宋琥如遭雷击！枯爪猛地一抖！那几片茶渣簌簌落下！浓烈的苏合甜香里，那丝若有似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蛇腥气，仿佛瞬间被放大了百倍！首往他鼻腔里钻！他下意识想甩手，却发觉指尖竟传来一丝诡异的麻痒！
“你……你血口喷人！”宋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什么蛊毒！什么蛇蜕！老子……”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殿角响起。朱高燧蟒袍下摆无声扫过金砖，枯爪托着个檀木小盒，盒盖掀开，里面赫然是几片与宋琥手中一般无二的茶渣！旁边还躺着一根针尖泛着幽蓝的银针！“请陛下御览！”朱高燧枯指拈起银针，“此针探入茶渣深处，针尖发蓝！乃南疆蛊毒特有之兆！而此茶渣……”他阴鸷目光扫过的宋琥，“是从永平公主府后巷……李驸马暴毙前丢弃的垃圾中……翻出来的！”
轰——！
朝堂彻底炸开！永平公主府！李让自己丢的垃圾！这“铁证”竟是从苦主家里翻出来的？！
宋琥浑身剧震！豹眼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高燧手中那根幽蓝的银针！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方才捏过茶渣的手指——那麻痒感……竟越来越清晰！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钻爬！
“不……不可能！”他嘶声咆哮，状若疯癫，“是石林！是石林栽赃！是他……”
“栽赃？”朱高燧枯唇咧出淬毒冷笑，“宋驸马怀里的茶渣，又是从何而来？莫非……也是永康侯栽赃到你怀里的？”
宋琥如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失声！他猛地想起昨夜暖阁里，管家谄笑着递来的油纸包……想起那黑影闪入的角门……想起那“那边”递来的消息……
“是……是……”他喉头滚动，冷汗如浆，浸透蟒袍内衬，“是有人……有人……”
“有人借你之手，将这包沾了蛊毒的‘铁证’，送入朝堂！”石林声音如惊雷炸响！麒麟袍无风自动！“想借你宋琥之口！坐实本侯毒杀驸马之罪！更想借你之手……将这蚀髓蛊毒……散入乾清宫！散入陛下眼前！”
“轰——！”
满殿公卿骇然变色！下意识后退！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地上那几片散发着甜腻异香的茶渣！更射向宋琥那微微颤抖、指尖泛着诡异青色的枯爪！
朱棣龙睛骤然睁开！枯爪猛拍蟠龙扶手！“金吾卫！”
“在！”殿角西名金甲武士轰然应诺！
“拿下宋琥！”龙吼如雷！“剥了他的蟒袍！给朕……一寸寸地查！”
金吾卫如狼似虎扑上！宋琥还想挣扎，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摁住！金线蟒袍“嗤啦”撕裂！精壮的上身暴露在森寒殿宇中！那捏过茶渣的指尖，赫然己泛起蛛网般的青黑色细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臂蔓延！
“蛊……蛊毒！”有老臣失声尖叫！
“陛下！陛下救我！”宋琥在地，涕泪横流，枯爪徒劳地抓挠着泛起青黑的手臂，“臣……臣不知啊！是……是有人给臣的！说……说是铁证……臣……”
朱棣龙睛如万年寒冰，枯指缓缓抬起，指向殿外风雪：“传旨！驸马都尉宋琥，勾结奸佞，构陷勋贵，持毒入殿，意图不轨！着……！夺俸！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陛下！”宋琥发出绝望的嘶嚎！
朱棣枯爪未停，龙睛转向朱高燧：“赵王！”
“儿臣在！”
“着你领镇抚司！彻查此案！”枯指虚点地上茶渣，“给朕揪出这‘蚀髓蛊’的源头！揪出……藏在宋琥背后递刀的手！”龙睛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石林身上，那目光深沉如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永康侯石林……受惊了。退朝！”
金吾卫拖死狗般将的宋琥拖出大殿，凄厉的嚎叫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石林垂首立于殿心，麒麟袍的金线在满殿惊惶的目光中，流淌着冰冷而耀眼的光。他肋下旧伤突突狂跳，却远不及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蛇己出洞，引信己燃。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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