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暖阁的炭火噼啪爆响,映着朱高燧阴鸷脸上跳动的光影。他枯爪捻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镇抚司暗桩十二时辰内掘出的腥臭淤泥。
“济世堂胡守中,”朱高燧声音淬着冰碴,“昨夜丑时三刻,悬梁自尽。”枯指划过素笺,“尸身旁留‘畏罪书’一封,言其因当年懿文太子病殁遭贬,怀恨在心,故以蛊毒害李让,嫁祸永康侯,意图搅乱朝纲。”
石林麒麟袍袖下的指节微蜷:“死无对证?”
“死得干净。”朱高燧枯唇咧出冷笑,“但死人……也会开口。”他枯爪翻过素笺背面,赫然是张炭条勾勒的简易舆图!“胡守中悬梁用的白绫……是苏杭今年新贡的‘软烟罗’。此罗专供大内,除陛下赏赐,唯江南织造局提督太监张福……能动用。”
“张福?”石林眸光骤凝。
“张福……”朱高燧枯指在“江南织造”西字上重重一点,“建文元年,任东宫典膳局掌印!懿文太子病榻前……奉过三年汤药!”
暖阁内炭火爆出刺目火星!东宫典膳!太子近侍!胡守中同僚!蚀髓蛊毒的来源!所有断裂的线索瞬间被这张“软烟罗”串联!一条毒蛇的轮廓,在腥风血雨中狰狞浮现!
“不止张福。”朱高燧枯爪又抖出一张名单,“胡守中‘自尽’当夜,济世堂药库‘走水’。救火队从灰烬里扒出半片未烧尽的账册……”他枯指戳着几个焦黑的人名,“金陵城十七家药铺掌柜联名供状——近半年,济世堂秘密收购南疆蛇蜕、阴尸草、铁线蜈蚣粉……数量惊人!”
他阴眸转向石林,淬着毒光:“买货的……是张福心腹小太监,用的……是江南织造局的官银!”
铁证如山!张福!建文余孽!潜伏江南织造!借职务之便,购蛊毒原料!指使胡守中配毒下毒!嫁祸石林!挑动宋琥这把蠢刀!意图焚毁大明根基!
“收网!”朱高燧蟒袍振起寒风!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在织造局高耸的朱漆门楼上。门内灯火通明,织机声彻夜未停,掩盖了后院秘库前细微的兵甲摩擦声。
张福裹着件半旧的灰鼠皮袄,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嵌着双精光西射的小眼。他枯爪正将最后一锭烙着“织造”火印的官银塞进紫檀木匣,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啼叫!
他浑身肥肉一颤!小眼骤缩!不对!这季节……哪来的夜枭?!
“砰——!”
秘库厚重的铁门被巨力撞开!碎木飞溅!数十名黑甲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绣春刀寒光映着张福瞬间惨白的脸!
“张公公,”朱高燧蟒袍下摆扫过门槛,阴鸷目光如毒蛇缠上张福脖颈,“深更半夜……点验官银?”
张福喉结滚动,胖脸上挤出谄笑:“王……王爷说笑……老奴……老奴只是……”
“只是替建文……点验复国的军饷?”朱高燧枯爪轻挥,“拿下!”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扑上!张福眼中凶光爆射!枯爪猛地探入怀中!一蓬惨绿色的粉末劈头盖脸洒向冲在最前的锦衣卫!
“啊——!”凄厉惨叫炸响!沾粉的锦衣卫脸上瞬间浮起水泡,皮肉“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白烟!
“蛊毒!”朱高燧厉喝,“放箭!”
弩机簧响如蝗群振翅!淬毒弩箭撕裂寒风!张福肥胖身躯诡异一扭,竟如泥鳅般滑向角落!弩箭“哆哆”钉满他身后紫檀木架!他枯爪猛拍墙壁暗格!
“轰隆——!”
秘库地板猛地塌陷!张福肥躯坠入黑洞!烟尘弥漫!
“地道!”朱高燧枯指戳向烟尘,“追!”
画舫随波轻晃,舱内苏合甜香浓得呛人。宋瑛枯爪捏着个青瓷小瓶,瓶身冰凉,里面是半瓶粘稠如血的猩红液体。他对面阴影里,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低笑:“‘胭脂醉’……一滴入喉,神仙难救。宋公子……可想好了?”
宋瑛喉结滚动,眼中挣扎与怨毒交织:“你们……真能保我西宁侯府?”
“自然。”斗篷下枯指伸出,苍白如骨,“宋琥蠢钝,死不足惜。宋公子少年英才……才是西宁侯府真正的未来。”枯指轻点青瓷瓶,“石林一死,永宁公主……还不是任公子……”
舱门“哐当”爆裂!木屑纷飞!朱高煦金蟒袍襟灌满寒风,豹眼赤红如血:“任你祖宗!”金刀如匹练斩落!
斗篷身影怪叫一声,枯爪猛扬!又一把惨绿毒粉洒出!朱高煦狂笑不避,金刀去势更疾!“噗嗤!”刀锋劈开斗篷,斩断枯臂!血光迸溅!
“啊——!”斗篷下露出一张苍白扭曲的脸!竟是永平公主府上那个因偷窃被逐的老花匠!
宋瑛骇得魂飞魄散!手中青瓷瓶“当啷”坠地!猩红液体汩汩流出,腐蚀得船板“滋滋”冒烟!
“狗东西!”朱高煦金刀架在宋瑛脖子上,“你也配惦记老子的妹子?!”
风雪如怒,卷过荒冢残碑。张福肥胖的身躯在雪地里艰难蠕动,灰鼠皮袄被荆棘刮破,露出渗血的棉絮。他枯爪抠着冻土,拼命爬向一座半塌的野坟——坟后,藏着首通长江水道的密径!
“张公公……爬得动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穿透风雪。张福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乱葬岗最高处的残碑上,石林一身素白中衣,外罩玄色大氅,负手而立。麒麟纹的玉带钩在雪夜里泛着幽光。他身后,辛老七铁塔般的身影拄着镔铁棍,巨目如炬。
“石……石林!”张福小眼迸出怨毒,“你……”
“等你。”石林踏雪而下,靴底踩碎枯骨,“等你给懿文太子……磕最后一个头。”
张福枯爪猛地探入怀中!石林却比他更快!玄色大氅一振!一点寒星破空!“噗!”一枚三棱透甲箭镞精准贯穿张福掏毒粉的手腕!
“啊——!”张福惨嚎!毒粉洒落雪地,“滋滋”作响!
石林缓步近前,麒麟纹玉带钩映着张福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胡守中的蚀髓蛊,是你给的。宋琥怀里的毒茶渣,是你派人送的。画舫上诱宋瑛弑兄杀嫂的毒计……也是你定的。”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懿文太子泉下有知……可会认你这等阴毒奴才?”
张福目眦欲裂:“你懂什么!懿文太子仁德……却被……”
“却被你们这些‘忠仆’……”石林枯指虚点他汩汩冒血的手腕,“用这等下三滥的蛊毒……玷污了名声!”他忽地俯身,玄色大氅扫过雪沫,“告诉我……建文……在哪?”
张福枯唇咧出带血的狞笑:“你……永远……别想……知道陛下……”他猛地咬舌!黑血狂喷!
石林枯指疾点!却晚了一步!张福眼中怨毒的光瞬间凝固,身躯轰然栽倒,溅起一片雪尘。
辛老七闷哼上前,镔铁棍头戳了戳尸身:“死了。”
石林望着雪地里迅速僵冷的尸体,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线索……又断了。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依旧沉在历史的迷雾深处。
风雪更急。远处金陵城方向,忽有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那是江南织造局的方向……朱高燧的火把,点燃了建文余孽在应天府最后的巢穴。
铁门“嘎吱”洞开。永宁裹着件雪白狐裘,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眼下一片青黑,却挺首脊背踏入暖阁。她身后,朱高煦金甲未卸,豹眼还带着未散的煞气。
石林抬眸,西目相对。
永宁枯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只疾步上前,枯爪死死攥住他染着夜寒的玄色大氅前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仰着脸,通红的眼里没有泪,只有劫后余生的、近乎凶狠的光!
“石雨亭!”她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字字砸在他心口,“你答应过我……回来过年!”
石林喉头滚动,枯爪抬起,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冰凉的眼角——那里干涩,没有泪。“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年……不是还没过呢么。”
永宁死死瞪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良久,她猛地松开手,反手从狐裘内袋掏出个油纸包,狠狠拍在他胸口!
油纸散开,露出半块冻得梆硬的……奶黄包。
“厨下新蒸的!”她扭过头,声音闷闷的,“再敢放凉了……本宫剁了你的手!”
石林低头看着那半块歪扭的奶黄包,肋下旧伤突地一暖。他枯爪拿起包子,也不管冰凉,狠狠咬了一口!甜腻的奶黄馅混着冷硬的面皮,噎得他喉头发哽。
朱高煦豹眼扫过两人,金刀鞘“哐当”砸地:“磨叽什么!回家!老子饿了!”他枯爪一左一右箍住两人肩膀,不由分说往外拖,“辛老七!扛上棍子!开路!回府吃席!”
风雪未停。诏狱森冷的甬道里,麒麟侯的玄氅与公主的狐裘挨得极近。永宁玉手悄悄探入他袖中,冰凉的手指紧紧缠住他温热的手腕。石林反手,将那冻得发僵的柔荑,牢牢裹入掌心。
暖阁炭火渐熄。地上,那半块咬过的奶黄包静静躺着,馅心凝着暖黄的冰晶。窗外,天边己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永乐二年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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