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应天府的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西宁侯宋晟的马车碾过御道厚厚的冰壳,车帘缝隙里漏进的寒气,冻得他花白胡须都凝了层霜。刚从甘肃镇风尘仆仆赶回,想着能赶上除夕家宴,看看几年未见的儿子儿媳,谁知刚踏进府门,迎头就是一盆冰水浇下!
“侯爷!侯爷您可回来了!”老管家扑跪在雪地里,涕泪横流,枯爪死死攥着他沾满黄沙的袍角,“大公子……大公子被削爵圈禁了!二公子……二公子也下了诏狱!是……是勾结建文余孽……构陷永康侯的大罪啊!”
“什么?!”宋晟如遭雷击!健硕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门廊的冰棱上!宋琥?宋瑛?勾结建文余孽?!构陷……石林?!那个陛下新封的麒麟才子?!
他枯爪抓住管家肩头,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语无伦次,连哭带嚎地将这几日金陵城掀起的滔天巨浪——李让暴毙,石林入狱,宋琥当朝抛“毒证”,蛊毒现形,张福伏诛,建文余孽巢穴被焚……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
宋晟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无一丝血色!他枯爪颤抖着松开管家,踉跄后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柱上!完了!全完了!他宋晟一生戎马,刀头舔血挣下的西宁侯爵位!他两个儿子……竟敢捅破天!勾结建文余孽?!构陷的还是陛下如今最看重的麒麟婿?!这是要把宋家满门往断头台上送啊!
“爹!爹!”一声凄厉哭喊从内院传来!安成公主朱钗散乱,云鬓半颓,跌跌撞撞扑到宋晟脚下,枯爪死死抱住他沾满泥雪的靴子,“救救宋琥!救救他啊爹!他是被人利用的!他蠢!他该死!可……可他罪不至死啊!父皇……父皇要杀他啊!”
宋晟低头看着儿媳哭得几乎背过气的脸,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家公主,如今却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哭花了妆容。他枯唇哆嗦着,喉头滚动,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进宫!”
宋晟一身未及换下的旧戎装,沾着甘肃的沙尘和京师的雪泥,重重跪在乾清宫冰冷的金砖上。安成公主跪在他身侧,凤目红肿,泪痕未干。
“陛下!”宋晟枯颅重重磕下,花白头颅撞击金砖,发出沉闷回响,“老臣……教子无方!养出此等孽障!勾结奸佞,构陷忠良,罪该万死!”他枯爪抠进砖缝,指节泛白,“老臣……不求陛下宽宥孽子!只求陛下……念在老臣半生戍边,薄有微功……给宋家……留条血脉!老臣……愿以残躯抵罪!万死……不辞!”
安成公主泣不成声,只以额触地,凤钗金簪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出细碎声响。
朱棣高踞龙椅,龙睛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他枯指捻着份镇抚司刚呈上的密奏——上面详列了宋琥如何被建文余孽一步步引诱,如何接收“毒证”,如何在朝堂发难……桩桩件件,愚蠢得令人发指,却也证明他确非主谋,只是把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刀。
“宋晟。”朱棣声音沉缓,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你戍守甘肃二十载,挡瓦剌于嘉峪关外,朕……记得你的功劳。”
宋晟枯躯剧震,浊泪混着额上血水滚落:“老臣……愧对陛下!”
“宋琥……”朱棣龙睛扫过安成公主颤抖的肩背,“蠢钝如猪,被人玩弄于股掌,构陷驸马,持毒入殿,其罪……当诛!”
安成公主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
“但,”朱棣话锋陡转,“念其妻安成公主贤德,念你宋晟半生苦劳……”枯指轻叩龙案,“死罪可免。”
宋晟和安成公主猛地抬头!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然!”朱棣龙睛骤然锐利如刀,“西宁侯承袭爵位……褫夺!宋琥削为庶人!圈禁西宁侯府,非诏不得出!宋瑛……杖八十!你带回去严加管教!”
爵位!宋家世代勋贵的根基!没了!
宋琥虽免死,却成了庶人囚徒!
宋瑛虽然被杖责!但陛下没说让他承袭爵位!
巨大的失落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宋晟枯唇哆嗦着,最终化为一声嘶哑的哽咽:“老臣……叩谢陛下天恩!谢陛下……留孽子性命!”
安成公主泪如雨下,重重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
朱棣枯掌微抬:“谢朕?”他龙睛转向殿外风雪,“你们该谢的……是永康侯石林!”
宋晟和安成公主愕然抬头。
“若非他识破建文余孽奸计,揪出真凶!若非他顾全大局,未在朝堂将宋琥那蠢货当场钉死!”朱棣声音淬着冰,“你以为……凭你宋晟一张老脸,凭安成几滴眼泪……就能保住你两个儿子的脑袋?!”他枯指猛地戳向殿外,“石林!才是真正救了你们宋家满门的人!”
宋晟如遭重锤!枯躯晃了晃!是……是石林?!那个被他儿子构陷、险些身败名裂的麒麟才子?!
“带着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朱棣龙睛如电,刺穿宋晟浑浊的老眼,“去永康侯府!给石雨亭……磕头!认错!赔罪!”枯掌拍案,声震殿宇,“他若点头!这事……才算过去!他若不点头……”龙睛寒光一闪,“宋琥的脑袋……朕随时派人去取!”
腊月二十八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急。永康侯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阶积雪盈尺,唯有那方“麒麟才子”的金匾在风雪中灼灼生辉,映着阶下两个几乎被雪埋没的身影。
宋晟褪去了侯爵袍,只着一身半旧的玄色箭衣,外罩件洗得发白的灰鼠皮袄。花白头颅低垂,枯爪按着身旁一个裹着破旧棉袍、瑟瑟发抖的身影——正是被削去爵位、废为庶人的宋琥!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冻得乌紫,昔日骄横的豹眼里只剩下惊惶与死灰,手腕脚踝上还戴着沉重的精铁镣铐,在雪地里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逆子!跪下!”宋晟枯爪猛按宋琥肩头!宋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窝里!积雪瞬间淹没他膝盖!
“爹……”宋琥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调。
“闭嘴!”宋晟枯目赤红,枯爪揪住他后颈,将那颗曾不可一世的头颅狠狠摁向积雪!“磕头!给永康侯磕头认错!他不开门!你就磕死在这雪地里!”
宋琥额头撞在冻硬的雪壳上,冰碴刺破皮肉,血水混着雪水糊了一脸!他挣扎着想抬头,却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屈辱、恐惧、寒冷交织,他终于崩溃,在雪地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侯爷!石侯爷!我错了!我宋琥猪油蒙了心!被人当枪使!构陷侯爷!我该死!我该死啊!求侯爷……求侯爷饶命!饶我宋家满门啊——!”
嘶哑的哭嚎在风雪中回荡,凄厉又绝望。侯府门房小厮扒着门缝偷看,吓得缩了缩脖子。
府内暖阁,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石林一身家常靛蓝道袍,正握着永宁的手教她调香。永宁云鬓松松绾着,只簪了支素玉簪,小腹己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将为人母的温润光泽。她枯指捏着银匙,小心地将碾碎的龙脑香调入茉莉香露,动作轻柔。
“外头……还在嚎呢。”永宁眼波未抬,声音平静。
石林枯指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引着她轻轻搅动香露:“雪大,天冷。”
永宁丹蔻指尖点了点他手背:“心软了?”
石林垂眸看着琉璃钵中旋转的琥珀色液体:“宋晟……不易。甘肃苦寒,戍边二十年,没让鞑子踏进嘉峪关一步。”他枯指虚点西北方向,“是条汉子。”
永宁枯唇微弯:“汉子养出个草包儿子。”
“草包……也是儿子。”石林抬眼,目光透过雕花窗棂,望向府门方向,“宋晟跪的不是我,是他宋家列祖列宗的脸面,是他半生功勋换来的……最后一点尊严。”
永宁沉默片刻,忽地放下银匙,枯爪覆上微隆的小腹:“孩子……听着呢。”她抬眼,凤眸清澈,“爹说过,刀太利了,易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石林枯指轻轻抚过她腹部的衣料,感受着那新生命的微弱脉动。他忽地一笑,反手握住永宁的手:“听你的。”
他扬声:“辛老七!”
暖阁门“吱呀”洞开,辛老七铁塔般的身影堵住门框:“侯爷!”
“开门。”石林声音平静,“请西宁老侯爷……和宋公子,进来喝杯热茶。”
辛老七巨目扫过阶下雪人似的父子,闷声应道:“是!”
沉重的朱漆大门“嘎吱”洞开!风雪裹着寒气灌入!宋晟猛地抬头!浑浊老眼透过风雪,望向门内那抹靛蓝身影,喉头哽咽,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枯爪死命拉起的宋琥,踉跄着,一步一滑,踏过侯府门槛。
暖阁内,炭火噼啪。石林亲手斟了两杯滚烫的姜茶,推到宋家父子面前。宋琥抖如筛糠,捧着茶盏不敢抬头。宋晟枯爪端起茶盏,滚烫的杯壁熨烫着他冻僵的指节,也熨烫着他那颗几乎冻透的心。
“老侯爷,”石林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雪大路滑,喝完茶,早些回府吧。令郎的伤……得请太医看看。”
宋晟枯唇哆嗦着,浊泪混着雪水滚落茶汤。他猛地放下茶盏,枯爪探入怀中,摸出一柄用旧牛皮裹着的、刀鞘斑驳的短刀!刀柄缠着磨损的皮绳,正是当年他随朱棣靖难时,在北平城头砍崩了刃的佩刀!
“侯爷!”宋晟枯爪托刀,单膝重重砸在暖阁金砖上!“老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愧对侯爷!此刀……随老臣半生!斩过鞑虏,饮过贼血!今日……献与侯爷!”他枯颅低垂,花白头发在炭火映照下,刺目惊心,“老臣……代犬子……给侯爷……赔罪了!”
石林看着那柄饱经风霜的旧刀,看着宋晟低垂的、花白的头颅,看着旁边抖如鹌鹑、额角还在渗血的宋琥。他枯指抬起,却未接刀,而是轻轻按在宋晟枯爪上。
“刀,是好刀。”石林声音沉稳,“该用在阵前杀敌,护我大明疆土。”他枯指用力,将宋晟托刀的手缓缓推回,“老侯爷,收起来吧。雪停了……甘肃的边关,还等着您回去镇守。”
宋晟枯躯剧震!猛地抬头!浑浊老眼死死盯着石林平静的脸,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
“侯爷……”宋晟喉头哽咽,老泪纵横。
永宁枯指轻轻碰了碰石林手背,端起自己面前那盏温热的茉莉香露,走到宋琥面前。宋琥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翻茶盏。
“三姐夫,”永宁声音清冷,却无半分戾气,“这杯香露,用的是宫里赏的双瓣茉莉。清心,宁神。”她将茶盏放在宋琥颤抖的手中,“喝了,暖暖身子。往后……好自为之。”
宋琥捧着那盏温热的香露,茉莉清冽的甜香钻入鼻腔,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羞耻与悔恨。他枯爪抖得厉害,滚烫的泪珠“吧嗒”砸进茶汤,漾开圈圈涟漪。
暖阁外,风雪渐歇。一缕微弱的晨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落在永康侯府门前的雪地上,照亮了那两行深深浅浅、从府门一首延伸到街角的……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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