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幽暗，唯铜炉炭火映着紫砂壶底一点残红。铁力木矮几上，两盏钧窑天青盏盛着琥珀茶汤，热气混着老枞水仙的岩骨花香，在姚广孝棉布僧袍与石林麒麟金线间浮沉。
“侯爷的盐铁策……”姚广孝枯爪油亮菩提子，细长眼剐过石林肋下旧疤，“断瓦剌盐路，绝鞑靼铁器，困马哈木于毒盐滩……”菩提子“嗒”地叩响盏沿，“狠！比老衲当年献白帽……更毒三分！”
石林枯指托盏，麒麟补金线在炭火下流淌冷光：“少师谬赞。”喉间滚着铁锈味，“毒盐滩……是陛下的阳谋。小子……不过添了把柴。”
“柴？”姚广孝枯唇咧开，露出稀疏黄牙，“好一把焚天煮海的柴！”他枯爪忽点向石林心口，“侯爷可知……老衲观你面相？”菩提子虚划他眉骨，“龙睛凤额！麒麟吞月！本是……九五紫微星！”枯目淬毒，“可惜……肋下箭疤如断龙锁！硬生生……把你钉死在臣位！”
石林盏中茶汤微晃：“少师还会看相？”枯唇勾起讥诮，“巧了……小子……略通八字。”他枯指蘸冷茶，在矮几紫檀面写“永乐三年”西字，“甲木参天！破土透天干！地支申子辰……合水局滔天！”茶渍漫过“辰”字，“陛下是真龙！小子……”枯爪猛拍心口，“不过是龙鳞上……一点金漆！”
“金漆？”姚广孝菩提子“啪”地砸在“辰”字上！“是漆……还是逆鳞？！”细长眼如毒蛇吐信，“你献国债！开海禁！以蛊破蛊！哪一桩……不是掀翻祖制的逆鳞！”他枯躯前倾，僧袍炭气混着檀腥扑在石林脸上，“侯爷……你骨子里……和老衲是一类人！”枯爪虚抓，“都是……屠龙的刀！”
禅室死寂。炭火“噼啪”爆出刺目火星。石林肋下箭疤灼痛如烙！他忽地抬眸，眸光如寒潭破冰：“少师错了。”枯指捻起茶盏，天青釉映着跳动的炭火，“您持刀……是为屠龙。”盏沿轻碰唇瓣，“我掌勺……是为熬汤。”
“熬汤？”姚广孝细长眼眯成缝。
“为天地立心！”石林枯爪猛拍矮几！茶盏震得跳起！“盐铁专营……是为断草原血刃！护我大明边民！”枯指蘸茶画圈，“为生民立命！”茶渍漫向“国债宝船”，“借民财兴国运！以国运哺万民！”枯爪攥拳，“为往圣继绝学！”拳风扫过虚空，“毒盐滩焚的是建文余孽！继的是……永乐煌煌正道！”
他枯躯挺首，麒麟袍金线贲张如怒鳞：“为万世开太平！”枯指戳向姚广孝心窝，“这才是小子的灶！小子的火！小子的……屠龙术！”喉间滚雷，“少师的刀……只屠旧龙！小子的灶……”枯爪虚抓炭火，“要熬出……万世不冷的羹！”
“万世？”姚广孝枯唇淬冰，“陛下之后呢？太子仁厚！汉王暴戾！赵王阴鸷！”菩提子“咔嚓”捏裂！“你这锅羹……熬给谁喝？！”
“熬给江山！”石林枯目如电，“灶火不灭！羹汤不冷！”他枯爪忽点姚广孝僧袍，“倒是少师……”枯唇吐出冰碴，“您当年送白帽……是为屠建文暴龙？还是……”喉结滚动，“养……新龙？”
“放肆！”姚广孝僧袍振起寒风！炭火“轰”地窜高！紫砂壶盖“当啷”震落！
石林麒麟袍角卷着火舌，声如金铁交鸣：“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枯指虚点姚广孝心口，“少师今日……是持刀人？还是……龙？！”
禅室空气凝固！炭火爆裂声如惊雷！姚广孝枯爪死攥菩提串，指节青白！细长眼里翻涌着滔天巨浪——靖难烽火！金川门血！建文宫焚！白骨如山！龙椅上朱棣的狂笑！自己袈裟染血的手！
“铛——！”窗外忽传来暮鼓！沉浑声浪撞碎禅室死寂！姚广孝枯躯剧震！僧袍颓然垂落。他枯爪裂开的菩提子，喉间滚出砂轮磨铁的浊音：“好……好个麒麟才子……”枯目扫过石林平静的脸，“这‘恶龙’二字……老衲……背了！”
他忽地枯爪探入怀中，摸出枚油亮枣木卦钱，拍在矮几茶渍旁：“侯爷的八字……老衲……解不了。”枯指虚点卦钱上模糊的“太平”二字，“但你的灶……”枯唇弯出极淡的弧，“老衲……添把柴。”
石林枯爪捻起卦钱，枣木被得温润，边缘“太平”二字己模糊难辨。他反手将卦钱投入炭盆！火舌“嗤”地吞没木纹！
“柴……”他枯目映着跳跃的火焰，“臣自己劈。”枯爪端起天青盏，“这杯茶……敬少师……”盏沿轻碰唇瓣，“谢您……当年……送的白帽子。”
姚广孝细长眼骤缩！枯爪猛抓菩提串！喉间“咯咯”作响！良久，他枯唇咧开，喉头滚出夜枭般的哑笑：“好……好！”他枯爪拍向石林肩吞！力道之大，震得麒麟金鳞乱颤！“这天下……交给你这‘掌勺的’……”菩提串“哗啦”套上石林腕骨，“老衲……放心！”
禅室门“吱呀”洞开。风雪卷着梅香扑入，吹散满室檀腥。姚广孝棉布僧袍扫过门槛，枯影没入古柏阴影。石林枯指腕间温润菩提，十八颗油亮木珠，每颗都刻着细如蚊足的梵文——是《金刚经》全文。
窗外暮雪更急。一剪红梅探入窗棂，梅瓣落在矮几茶渍勾画的“太平”二字上，像滴凝固的血。炭盆里，枣木卦钱己烧成焦黑，唯“太平”二字残痕，在灰烬里闪着最后的红光。
乾清宫地龙烧得金砖滚烫，徐妙云腕间伽楠珠轻叩紫檀案，凤眸扫过石林麒麟袍角沾的雪泥：“天界寺的腊梅……开得可好？”
永宁石榴裙摆拂过蟠龙柱，丹蔻虚点殿角琉璃缸里新插的红梅：“少师禅院那株老梅……虬枝如铁，花却开得艳。”她枯爪轻抚微隆小腹，“少师说……此梅饮过建文宫的血……根硬。”
朱棣枯指捻着颗盐焗杏仁，“咔吧”捏碎：“老和尚……倒会挑地方栽花。”龙睛如电剐向石林，“你跟他……喝了几盏茶？”
石林肋下旧疤轻抽：“两盏。”枯爪托起黄俨奉上的缠枝莲盏，“少师请的……老枞水仙。”
“水仙？”朱棣喉间滚出砂轮磨铁的浊音，“没请你喝‘血观音’？”枯指猛戳心口，“那老东西……最拿手……泡人血茶！”
徐妙云佛珠“嗒”地轻叩：“陛下慎言。”凤目掠过石林平静的脸，“少师是方外人……”
“方外？”朱棣龙睛淬火，“他袈裟底下……揣着十八层阿鼻地狱！”枯爪抓起案头密报，“镇抚司刚递的折子……”油汗指头戳穿纸面，“天界寺禅室的炭盆灰里……扒出半枚烧焦的‘太平通宝’！”他枯唇咧出狞笑，“老和尚……跟你卜卦了？”
石林麒麟袍袖微震，盏中茶汤漾起涟漪：“少师……赐了枚枣木卦钱。”枯指虚点心口，“臣……添进灶火了。”
“灶火？”朱棣龙躯前倾，护心镜狴犴兽的獠牙几乎抵住石林鼻尖，“他往你灶里……塞什么柴？”
“老柴。”石林枯目迎上龙睛，“少师说……是建文元年……北平庆寿寺藏经阁梁上……朽了三十年的雷击木。”他枯唇微勾，“火头旺……烟大……呛人。”
朱棣枯爪猛拍龙案！“轰”地震翻青玉笔架！“他倒舍得！”浊气混着杏仁焦香喷涌，“那截木头……是他给建文帝……批‘削藩’八字……用的祭坛柴！”
徐妙云腕间佛珠骤停：“雨亭……”凤眸如古井深潭，“少师的柴……烧不得。”
“臣……烧了。”石林枯指托稳茶盏，“炭盆敞着口……烟……散给佛祖了。”他忽抬眼，“灰里……扒出半枚铜钱？”枯唇淬冰，“锦衣卫……眼力真好。”
朱棣龙睛骤缩！枯爪死抠龙椅螭纹：“石老三！”皇帝喉间滚雷，“跟朕……抖机灵？！”
“臣不敢。”石林躬身，麒麟补金线垂落，“少师赐的……是枣木卦钱。”枯指虚点灰烬方向，“铜钱……或许是……前朝哪位香客……捐的灯油钱？”他枯目扫过朱棣绷紧的指节，“陛下若疑……臣可唤石宏……开府库……请少师手书的《金刚经》菩提串……一观？”
殿内死寂。炭火“噼啪”爆响。徐妙云枯指捻动佛珠，檀香混着地龙燥热，熏得人喉头发紧。
良久，朱棣枯躯后仰，龙睛深处翻涌的雷霆渐熄：“罢了……”枯爪挥落碎杏仁，“老和尚……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少师问臣……”石林枯指蘸冷茶，在紫檀几面画灶圈，“是愿做持刀人……还是……掌勺人。”茶渍漫过“灶”字，“臣答……臣的刀……只劈柴！臣的勺……只熬羹！”
“熬羹？”朱棣枯唇扯出讥诮，“熬给谁喝？”
“熬给江山！”石林声如金铁交鸣，“灶火不灭！羹汤不冷！”枯指戳向殿外风雪，“少师说……”
石林喉结滚动，“这锅灶……他……添把柴。”
“添柴？”朱棣龙睛爆出精光！枯爪猛攥！“他敢？！”
“柴是旧柴。”石林枯目如古井无波，“火……是新火。”他枯爪虚抓炭盆方向，“灰里那点铜渣，不及臣……盐场一把卤渣熬出的盐粒实在！”
朱棣枯躯剧震！龙睛死死钉在石林脸上，似要剜出他骨缝里藏的每一粒盐晶！徐妙云腕间佛珠“啪嗒”坠地！凤眸扫过丈夫绷如弓弦的脊背，枯指忽捻起银匙，舀勺温在青玉钵里的杏仁酪，递到朱棣唇边：“陛下……尝尝。”甜腻奶香混着杏脯酸气，瞬间冲淡满室硝烟。
朱棣枯唇紧抿，喉结滚动，终是张口吞下。甜酸酪浆滑入喉管，他枯爪龙椅螭首，暴戾之气渐敛：“老和尚……”浊音混着酪香，“还说什么？”
石林枯指轻叩心口：“少师赐了串菩提。”麒麟袖滑出油亮珠串，“刻着《金刚经》。”他枯目低垂，“说……让臣……常拂心尘。”
“拂尘？”朱棣枯爪忽拍向他肩吞！金铁交鸣震得麒麟补乱颤！“朕看你是该拂拂！”他龙睛淬火扫过珠串，“那老东西……最会……拿佛经裹砒霜！”
朱棣枯指猛戳他肋下箭疤，“这儿……还疼么？”
石林肋下旧伤突突狂跳：“皮肉伤……早好了。”他枯爪覆上珠串，“心里的疤……得靠万民温饱……来熨。”
徐妙云枯指拾起佛珠，伽楠香漫过檀腥：“少师这串菩提……盘得透亮。”凤眸掠过珠上细如蚊足的梵文，“是拿血……磨的。”她忽将佛珠套回石林腕骨，“雨亭啊……心尘要拂……灶灰……也得常清。”
石林枯爪合十：“臣……谨记娘娘教诲。”
朱棣枯爪抓起把杏仁，“哗啦”撒进炭盆！火舌“轰”地窜高！焦糊味弥漫！“滚吧！”他龙睛剐向殿外风雪，“去御膳房……给朕……端碗栗子羹！”枯唇嚼碎杏仁，“要老大剥的那锅……油大！顶饿！”
石林躬身退出暖阁。风雪卷着碎雪粒子扑在脸上，刺骨冰凉。他抬腕，菩提串十八颗木珠挨个捻过——每颗“金刚”梵文下，竟都藏着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连起来……是句滴血的偈语：
火宅焚龙
莲台饲虎
他枯指猛攥珠串！木珠硌得掌骨生疼！肋下旧疤灼痛如烙！暖阁里，炭火爆出“噼啪”刺响，似有老僧夜枭般的哑笑，穿透风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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