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的窗棂透进二月的暖阳，朱棣穿着常服坐在紫檀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玉核桃。见石林进来，他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坐吧。”
黄俨悄无声息地端来茶盏，又退到角落。朱棣抓了把炒杏仁推过去：“尝尝，新炒的。”
石林捏起一颗，杏仁在指尖滚了滚：“陛下今日召臣来，是有什么吩咐？”
朱棣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人心，看得石林后背发毛。就在石林快要坐不住时，朱棣终于开口：“你最近……和太子走得挺近啊。”
石林手里的杏仁差点掉地上：“太子殿下仁厚，对臣多有照拂。近日见殿下咳得厉害，臣就让人送了副祖传的方子过去试试。”
“你倒是会操心。”朱棣哼了一声，玉核桃在掌心转得哗哗响，“朕知道你这人重情义，但是……”他忽然停顿，目光如刀，“有些分寸，还是要把握好的。”
石林扑通就跪下了：“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一定谨守本分，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起来吧。”朱棣摆摆手，“太子是不是想让你去东宫做个属官，帮他打理钱粮的事？”
石林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那天在太子书房，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怎么这话还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了？他强作镇定：“陛下明鉴，太子殿下确实是看户部那些账目看得头疼，才跟臣说了这个想法。但臣当即就回绝了。臣一介驸马，出出馊主意还行，真要实打实地办事，那可就是草鸡上架——顶不住了。”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放屁！你要是草鸡，满朝文武都成什么了？”他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过你回绝得对。你是朕的麒麟才子，更是朕的女婿，有些浑水，不蹚为好。”
石林连忙点头：“臣也是这么想的。臣这点小聪明，给陛下出出主意还行，真要实权在握，怕是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少来这套！”朱棣笑骂，“你这小子，越是谦虚越是憋着坏。不过……”他语气缓了缓，“太子那边，你偶尔帮衬着些也无妨。他那个身子骨，朕看着都心疼。”
“臣遵旨。”石林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太子殿下就是劳累过度，好生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朱棣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川贝枇杷膏不错。皇后用了，今年咳疾好多了。中午留下用膳吧，朕让御膳房备几个好菜。”
“谢陛下恩典。”石林笑着又捏了颗杏仁，“臣家里还有不少枇杷膏，明日再送些进宫来。”
朱棣眯起眼睛：“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该不会是想让朕给你那枇杷膏题个字，好拿去卖钱吧？”
“臣不敢！”石林赶紧摆手，“就是单纯孝敬陛下和娘娘。”
翁婿二人相视而笑，朱棣随即便走出了南书房。
石林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外走，心里首打鼓。这老爷子看似闲聊，句句都在敲打他。经过鎏金屏风时，朱棣忽然停步：“石老三啊。”
“臣在。”
“太子仁厚，老二莽撞，老三阴柔。”皇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朕这些子女里，就数你最像年轻时的朕。”
石林腿一软又要跪，被朱棣一把架住胳膊：“不过你比朕强，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说着往他怀里又塞了把杏仁，“好好当你的灶王爷，朕的江山灶……得有人看着火。”
乾清宫的暖阁里飘着饭菜香，朱棣拿着筷子敲了敲碗边：“这小子倒是会来事，知道朕就好这口葱烧海参。”
石林正端着刚出锅的油焖大虾进来，闻言笑道：“陛下喜欢就多用些，海参发的透，用了高汤煨了整宿呢。”
徐皇后尝了口糖醋鲤鱼，眼睛都弯了：“这鱼炸得酥，糖醋汁调得也恰到好处。雨亭啊，你这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她拉着石林的手，“真是个好孩子，能干又孝顺。咱们永宁挑男人的眼光，倒是随了本宫了。”
朱棣哼了一声，筷子重重插进海参里：“好什么好！朕一想起永乐元年他带着朕的西丫头私奔去北平，现在还想抽他！”他瞪向石林，“要不是看在你后来立的那些功劳，朕早把你剐了！”
石林赶紧放下盘子就要跪：“臣当年糊涂，不知道永宁的真实身份，一时犯浑……”
“起来起来！”徐皇后拽住他胳膊，“好好的又跪什么？陛下就是嘴硬，私下没少夸你。”她给石林夹了块宫保鸡丁，“事情都过去了，你为大明立的功劳，够当十份聘礼了。”
朱棣嚼着海参含糊道：“朕夸他？朕是夸他那些鬼点子！盐糖酒、新作物、海外贸易、围堵草原、建文余孽……哪件不是捅破天的事？”他突然瞪眼，“就是你小子太能折腾！满朝文武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
石林赔着笑给朱棣斟酒：“臣这不是想着给陛下分忧嘛……再说那些主意能成，不都是陛下圣明，敢放手让臣去试？”
“少拍马屁！”朱棣嘴上骂着，嘴角却来了，“朕看你就是属猢狲的，不给根竿子都能自己窜上天！”他突然压低声音，“太子那边……你悠着点。他是储君，你是驸马，该有的分寸要有。”
徐皇后轻轻推了下丈夫：“好好的又提这个做什么？雨亭心里有数。”她转向石林，柔声道，“好孩子，你和永宁好好过日子，早点让本宫抱上外孙，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石林耳根微红：“臣和永宁一定努力……”
朱棣突然大笑：“听见没？朕的麒麟才子也会脸红！”他举杯抿了一口，“罢了，看你这些菜做得用心的份上，私奔的事朕就不提了。不过……”
他眯起眼睛，“往后朕交给你的差事好好干，要是办砸了，数罪并罚！”
“臣定当竭尽全力！”石林连忙应道，心里却嘀咕这老爷子真是记仇。
徐皇后笑着打圆场：“陛下快尝尝这虾，凉了就腥了。雨亭也坐下一块吃吧，忙活一上午了。”
三人围坐用膳，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餐桌上，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只是石林心里清楚，这温馨底下，藏着多少需要小心把握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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