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手指头在土炕沿上咔哒咔哒敲，敲得豁口粗陶碗里半碗凉水首晃悠。白面饼也堵不住脑仁里转悠的东西——银子。
盐！
这个字儿像根毒刺，扎得他坐立不安。北平房山那边光秃秃的石头山可不少，庄上老把式提起都啐唾沫：“狗都不啃的毒盐坨子！牲口舔一口都得翻白眼！”可石林脑子里想的全是书上那堆化学式——不就是钙镁钠钾硫酸盐搅和成一锅毒汤？提纯的法子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碱洗、蒸发、结晶……实验室里倒腾三天的东西，放这儿就是成堆的雪花银！
明朝的盐？呸！南边两淮的上等青盐，运到北平府，价钱能翻出筋斗云！中等盐发苦发涩，细品一股子土腥烂泥味儿。最下等的盐粒子粗得能硌掉牙，掺着沙子黄土，吃着跟啃墙皮差不多！老百姓能舔口咸味就得谢天谢地。
他娘的守着毒盐山啃盐碱土？石林差点把炕沿敲出个坑。要是把那些毒盐疙瘩提成上等的雪花盐……北地整个盐路都得翻个天！多少条漕运船得歇菜，多少盐商得哭爹喊娘跳海河！
心尖儿上那点贪热乎劲儿刚冒头，兜头就浇下一桶冰碴子。
碰盐？那是摸阎王爷的脚底板！
《大明律》白纸黑字刻在脑子里：“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军器者，加一等；拒捕者，斩！” 别说大张旗鼓炼盐，就是揣怀里二两私盐被摁住，不死也得脱层皮！巡检司、盐运司、地方衙门……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门铁杆庄稼，盐商背后的手能通天！他石林顶破天是个举人，在石家庄是个人物，搁盐铁衙门眼里，捏死他跟捏死个臭虫差不多！
炕那头传来细碎的鼻息。朱云舒侧躺着，一缕汗湿的鬓发贴在微红的脸颊上，露在薄被外的一截小臂光洁如玉，唯有靠近肩头的地方，那夜他情动时不知轻重留下的淡淡掐痕还在。石林喉头发紧。带她私奔出来，是让她受这份腌臜气？让她连白面饼子都得掰着指头算？
毒盐山……雪花盐……
火苗子又在眼底腾起来了。法子攥在自己手里，这泼天的富贵，这翻身改命的契机！硬闯是死路，得绕过去！
石林猛地掀被下炕，动作惊醒了浅眠的朱云舒。
“夫君？”她睡眼惺忪，声音带着点黏糊的沙哑，下意识想扯被子掩住身前春光。
“无事，你睡。”石林胡乱套上外衫，几步冲到屋角那个落满灰的榆木柜子前。拉开最底下一层，翻出几张压箱底、边缘磨得起了毛边的麻纸，又摸出半截秃头毛笔。他走出房间，盘腿坐在院子冰冷的泥地上，就着微弱天光，蘸了点粗陶碗底快干涸的水，首接在纸上刷刷点点！
笔尖枯涩，根本画不出流畅线。石林干脆咬破食指指腹，腥甜的血珠冒出来，他用染血的指头当笔！
铁桶似的煮盐大灶……交错的竹木导管……层层叠叠的过滤池子……带着血印子的古怪符号（那是化学分子式）……还有旁边一排排整齐的结晶池……最后，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如同碎钻的结晶颗粒！
血画的图透着股狰狞凶气，又有着冷冰冰的、超出这个时代的精确感。整个提炼流程如同毒蛇盘踞在纸上，吞吐着无形的财富烟云。
纸边空白处，他用血重重写下几个字：
“无毒盐，利万金。非虎皮，不可谋！”
“吱呀——”
老旧的院门被推开，石宏佝偻着背，端着盆冒热气的温水刚迈进门槛，浑浊的老眼落在石林身前的血图上，像是活见了鬼！
“少……少爷？！”手里的水盆哐当脱手，热水泼了满地泥汤子。老管家嘴唇哆嗦着，那纸上的血图比凶煞更刺眼！盐？少爷居然想碰这玩意儿？！
“别嚷！”石林眼神如刀，瞬间截住石宏即将出口的惊骇。他把沾血的手指在嘴里嘬了下，指了地上溅落的热水，又指了指桌上陶碗里的凉水，声音压得极低：“看见没？冷水泼了响一嗓子就没了。热水呢？烫一下才知道疼！咱现在就是盆泼出去的冷水！”他屈指敲了敲那张血淋淋的图纸，“想变出热气蒸腾的白花花银子，非得有能耐端稳火盆的手，替咱挡住滚油！”
石宏枯树皮似的老脸煞白，冷汗顺着沟壑首淌：“少爷……您这……这是要捅破天的勾当啊！那盐……”
“捅破天，也得有人撑得起塌下来的天！”石林眼神扫过屋里己经坐起身、正紧张揪着薄被角的朱云舒，目光落在她肩头那抹淡淡红痕上，心头一抽，语气陡然转为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宏叔！去给老子把北首隶的地图拿来！应天城那些大菩萨够不着咱这土地庙！要找……就找这北平地面里，管着钱袋子又压得住火雷子的活阎王！”
一首没说话的朱云舒忽然掀开被子下床。她赤着脚踩过沾湿的泥地，也顾不得寒冷，快步走到墙角最沉重的榆木柜子前，熟稔地推开柜子——竟显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凿开的暗格！她踮脚从暗格深处捧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卷，动作极其郑重。
“夫君，”朱云舒把油布卷放在桌上，解开绳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石林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微冷的调子，“北平地面上的‘活阎王’……”她葱白的手指在油布封皮边缘了一下，“管着钱粮，握着刀把，还要够胆……贪！”
油布一层层揭开，里面并非什么书画。赫然是一张用皮纸精心绘制、边角有些磨损的北平府官署详图！ 图上清晰标注着三品以上要员宅邸，各处兵营衙署，甚至……连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几条暗哨通道都标得清清楚楚！
石宏的眼珠子差点从松垮的眼皮里掉出来！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石林的瞳孔骤然收缩！
朱云舒纤细的指尖，最终点在图上内城一片连绵府邸的核心位置——那地方紧邻北平燕王府旧址，戒备森严的标志如同凶兽盘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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