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夜总是比别处更沉，连烛火都透着股压抑的静。皇后坐在铺着墨色绒垫的软榻上，指尖捻着那枚填金的玉佩，玉佩边缘的棱角硌得指腹生疼，像极了赵灵溪这几日看她时的眼神——带着疏离的锋芒，再无往日的温顺。
“娘娘，您都盯着玉佩看半个时辰了。”李嬷嬷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公主今儿又去汀兰苑了，说是‘请教花草绣法’，可奴才瞧着，她给温才人的锦盒里，藏着的不是绣线，是……是您去年藏在床底的那半张宸妃画像。”
皇后捻玉佩的手猛地收紧，玉佩上的金线硌进掌心，留下浅浅的印记。她早该想到的，自灵溪那日在雨中质问后，这丫头就没真正安分过——借口去御花园散步，实则绕去汀兰苑；送来的请安折子，字里行间总藏着“野兰”“碎玉轩”的字眼；甚至连穿衣都开始偏爱素色，像极了当年爱穿月白裙的宸妃。
这些反常，她都压着没说，只当是女儿闹脾气，过些日子便好了。可李嬷嬷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灵溪不仅自己查，还把宸妃画像给了温如玉，这分明是……与温如玉结成了联盟，要一起揭开那层她守护了十五年的秘密。
“画像她哪来的？”皇后的声音有些发哑，参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是怒是痛。那半张画像她藏得极深，压在最厚的褥子底下，灵溪竟能找到，定是温如玉给了她暗示。
“许是……许是温才人提点的。”李嬷嬷的声音带着犹豫，“前几日温才人去内务府领香料，特意问了‘永乐年间的画像纸用什么浆糊’，当时奴才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是故意引公主去寻。”
皇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在膝上。温如玉的步步为营，灵溪的主动靠近，这两个丫头一明一暗，竟真的凑到了一起。一个握着乡野旧事的钥匙，一个捧着后宫秘辛的碎片，她们联手的力量，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还有件事。”李嬷嬷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昨儿夜里，西角门的守卫说，看见温才人宫里的晚翠，给公主递了个纸团，公主看完就烧了，只留下一句‘知道了，按她说的办’。奴才查了，那晚西角门附近，有李贵妃的人在盯梢，还好没被发现。”
西角门……皇后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她上次让温如玉去见“故人”的地方，也是冷宫的入口，最是敏感。她们连私下传信都选在那种地方，可见防备心有多强，也可见这联盟的紧密——连见面的地点都经过深思熟虑，生怕被她或李贵妃察觉。
她忽然想起温如玉那张看似温和的脸，眼底总藏着化不开的沉静，像深潭里的水，你永远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暗流。灵溪性子首率，空有倔强却缺了城府，与温如玉联手，看似得了助力，实则更易被当枪使，若是被李贵妃抓住把柄，别说查真相，连性命都难保。
“她们查得怎么样了？”皇后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在参汤碗沿轻轻划过，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模糊了表情。她不怕她们查，怕的是她们查到不该查的，触到李贵妃背后的势力，或是……揭开那个连她都不敢深究的、关于灵溪身世的真相。
“温才人托人去查永乐年间太医院的旧档了，想找宸妃的脉案；公主则缠着皇上，问‘宸妃娘娘是不是擅长调香’，皇上只说‘记不清了’，让她少打听旧事。”李嬷嬷叹了口气，“这两个丫头，一个明着查，一个暗着找，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在查宸妃的事，实在太冒险了。”
皇后的眉头皱得更紧。太医院的旧档早就被她让人动了手脚，脉案关键处都被撕毁，温如玉查也是白查；可灵溪去问皇上，无异于把刀尖往自己脖子上送——皇上本就对宸妃旧案存疑，被灵溪这么一闹，只会更疑心坤宁宫，疑心她这个皇后。
“去告诉温如玉，”皇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医院的档册不用查了，查不出东西；让她劝灵溪安分些，别再去烦皇上，否则……谁也护不住她们。”
李嬷嬷一愣：“娘娘这是……要帮她们？”
“帮？”皇后自嘲地笑了笑，拿起那半张被灵溪送出去的画像残片——上面只剩宸妃的衣袖，绣着细碎的野兰，针脚与灵溪如今的绣法如出一辙。“我是在保她们的命。”
她养了灵溪十五年，早己将她视作软肋；而温如玉，虽带着宸妃的影子，却也是唯一可能查清当年真相、还宸妃清白的人。这两个丫头，一个是她的软肋，一个是她的希望，她们的联盟，让她既忌惮又心疼。
“再备一份礼，送去汀兰苑，”皇后补充道，“就说是‘赏温才人的安神香’，香料里掺些合欢花，让她明白，我知道她们的联盟，也……默许她们查，但要懂得收敛。”
李嬷嬷应声退下，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她此刻矛盾的心情。她看着那枚填金的玉佩，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宸妃也曾送给她一枚相似的玉佩，说“姐妹同心，共护宫闱”，可最后，她却成了掩盖真相的人。
如今灵溪与温如玉的联盟，像一场轮回，逼着她重新面对那些被尘封的愧疚与无奈。她不知道这场联盟会走向何方，是揭开真相的钥匙，还是引火烧身的导火索，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那些被撕碎又拼凑的往事。皇后将玉佩重新戴回腰间，冰冷的玉面贴着肌肤，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这两个丫头，哪怕要用自己的后位做赌注，也要让她们在这场追查真相的险路上，走得更稳些。至于她们的联盟，就让它在暗处生长吧，或许……这才是揭开二十年前旧案的唯一机会。
夜更深了，坤宁宫的烛火依旧亮着，像一盏悬在深宫夜色里的灯，照着那些隐秘的心事，也照着那条布满荆棘的、通往真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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