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苑的日头爬到正中时，坤宁宫的消息才传过来。
来传话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素心，脸上带着惯有的平和，眼神却比往日锐利些：“温答应，皇后娘娘让您去坤宁宫一趟，说是青禾招了，有些事想问问您。”
夏晚正在院里翻晒草药，听到这话，指尖捻着的“辨毒草”叶子轻轻一颤。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却没料到会是在这个时候——青禾昨夜被押去坤宁宫，熬了大半夜才开口，想来是受了不少罪。
“有劳素心姐姐等片刻。” 她将草药归拢到竹筛里，让春桃收进耳房，自己则回屋换了件更素净的浅灰色宫装，连银簪都换成了木簪。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显得无争无欲。
跟着素心穿过回廊，夏晚注意到御花园的侍卫比往日多了几倍，一个个面色严肃，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紧绷的气息。素心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声道：“李才人今早试图冲出宫，被侍卫拦下了，现在关在偏殿，皇后娘娘正审着呢。”
夏晚心中了然。李才人狗急跳墙，反倒坐实了心虚。她没接话，只安静地跟着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假山后闪过一抹粉色——是温如媚，正探头探脑地往坤宁宫方向望，见她们过来，慌忙缩了回去，裙角扫过石缝里的野草，带起一串草籽。
这庶姐，倒是比谁都上心。
进了坤宁宫正殿，气氛比昨日更凝重。皇后端坐于上首，脸色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手里捏着一卷供词，指节泛白。下首的地上跪着青禾，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嘴角还有血迹，显然刚受过刑。偏殿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喊，想来是李才人在挣扎。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夏晚屈膝行礼，目光落在青禾身旁的托盘上——那里放着一小包褐色粉末，旁边还有个空了的菊花茶包，茶包的边角绣着个小小的“李”字。
皇后抬了抬眼，将供词推到她面前：“青禾招了，说是李才人给了她这包‘安神粉’，让她每日掺在公主的茶里。你看看，这粉末你认得吗？”
夏晚拿起那包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气味微苦，带着点焦糊味，不似寻常草药。她又捻了一点放在指尖捻搓，颗粒极细，像是被反复碾磨过。“回娘娘，这粉末气味古怪，臣妾一时认不出。但……” 她顿了顿，看向青禾，“青禾姑娘说这是‘安神粉’？臣妾记得，真正的安神粉多含薰衣草或合欢花，气味是清甜的，绝不是这种苦味。”
青禾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是……是李才人说这是上好的安神粉，让奴婢每日放一点在公主的茶里，说能让公主睡得安稳……奴婢一时糊涂，就信了她的话！”
“糊涂？” 皇后的声音冷了几分，“你跟着公主五年，她的性子你不清楚？若不是收了好处，怎会轻易听外人的话？”
青禾浑身一颤，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镯子，哆哆嗦嗦地呈上：“是……是李才人给的，她说事成之后，再给奴婢一对金镯子，让奴婢出宫嫁人……”
夏晚看着那银镯子，款式倒是新颖，内侧刻着个极小的“福”字，像是宫外银铺的手艺。她忽然想起李才人裙摆上沾的草屑——那种草只有御花园西侧的假山旁才有，而青禾的鞋面上，恰好沾着同样的草汁痕迹。
“娘娘，” 夏晚轻声道，“臣妾斗胆，想问问青禾姑娘，昨日给公主送茶时，是不是去过御花园西侧？”
青禾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奴婢路过那里，看到李才人姐姐在假山后，她说有东西要给奴婢，楚栁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让奴婢过去取……”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静。连皇后都看向夏晚，眼神里带着几分讶异——她竟能从草屑这种小事里，挖出关键的碰面证据。
“带青禾下去，” 皇后对素心吩咐道，“好好看着，别让她再出什么岔子。” 又对侍卫道，“去偏殿，把李才人带过来。”
李才人被押进来时，发髻散乱，华贵的宫装被扯得歪歪扭扭，脸上满是泪痕和怨毒。看到夏晚，她像是疯了似的扑过来：“是你！是你陷害我！温如玉，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侍卫连忙将她按住，她仍挣扎着嘶吼：“皇后娘娘明鉴！是这贱人挑拨离间！她嫉妒我位份比她高，嫉妒公主信任我，才故意设局害我！”
夏晚站在原地，脸色平静无波：“李才人姐姐说笑了。臣妾与你素无深交，何谈嫉妒？何况，青禾的供词、你给的银镯、御花园的碰面，桩桩件件都有实证，怎会是臣妾设局？”
“你胡说！” 李才人的声音尖利，“那粉末根本不是我给的！是青禾自己找来的，想栽赃给我！”
“是不是栽赃，验验便知。” 夏晚看向皇后，“臣妾记得，李才人院里的药炉昨日一首烧着，说是在熬安神汤。不如让侍卫去取些药渣来，与这粉末比对一下？若是同源，便知真假。”
她记得小禄子说过，昨日李才人的小厨房烟筒冒了一下午的烟，还飘出股焦糊味，当时只当是熬坏了汤，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在碾磨这粉末。
李才人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后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去李才人院里取药渣。再传旨，将李才人禁足于锦溪院，听候发落。” 她顿了顿，看向夏晚，“你倒是心细。”
夏晚垂眸：“臣妾只是不想公主再受苦。” 她刻意把功劳推到赵灵溪身上，避开“邀功”的嫌疑。
皇后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那卷供词，指尖在“李才人”三个字上重重一点，留下一道浅浅的折痕。
离开坤宁宫时，夏晚看到温如媚还在假山后躲着，见她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跑，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似的。夏晚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庶姐也挺可怜——一心想攀高枝，却连局都看不懂，只能在外围瞎着急。
回到汀兰苑，春桃连忙迎上来：“主子，您可回来了！刚才小禄子说，李才人院里的药渣被取走时，她院里的小太监哭得首跺脚，说那药渣是……是用好几味毒草碾的！”
夏晚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春桃刚沏的茶，却没喝。她知道，李才人倒了，李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她帮皇后审清了案子，看似得了信任，实则也把自己推到了李贵妃的对立面。
窗外的兰草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洇湿了泥土。夏晚看着那片湿痕，忽然想起皇后指尖的折痕——那道折痕，和赵灵溪玉佩上的裂痕，竟有几分相似。
这深宫的棋局，一步落子，牵连甚广。她今日落下的这颗子，究竟是帮了皇后，还是……引火烧身？
她拿起那包从青禾处见过的粉末，用油纸小心包好，藏进《女诫》的夹层里。有些东西，现在用不上，不代表将来没用。
夕阳西下，将汀兰苑的影子拉得很长。夏晚知道，锦溪院的禁足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而她能做的，唯有备好草药，擦亮眼睛，等着下一局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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