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紫檀木桌案上，摊着一方素白的帕子，帕子中央放着半撮受潮的菊花。青禾跪在案前，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哭声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李才人说，只要让公主时常头晕，皇上定会心疼，说不定会斥责皇后娘娘照顾不周……奴婢一时糊涂，就……就听了她的话……”
李才人被两个侍卫押着，发髻散乱，华贵的宫装沾了尘土，此刻却梗着脖子尖叫：“你胡说！血口喷人！青禾，你不过是个贱婢，也敢攀咬本宫？定是有人指使你！”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首首射向站在角落的夏晚，“是你！温如玉！定是你嫉妒本宫，买通了这贱婢陷害我！”
殿内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在夏晚身上。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盖碰到杯沿，发出“叮”的轻响，目光落在夏晚脸上，带着审视。赵灵溪站在皇后身边，攥着帕子的手发白——她既信了青禾的话，又隐隐觉得夏晚不像会构陷他人的样子，一时竟有些无措。
夏晚往前走了两步，既没看歇斯底里的李才人，也没看哭泣的青禾，只是对着皇后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臣妾是否构陷，青禾是否说谎，帕子上的菊花或许能说句话。”
“菊花能说什么？” 李才人冷笑，“不过是些寻常花草，难不成还能长出嘴来指证本宫？”
夏晚没理会她的嘲讽，伸手轻轻捻起一瓣菊花，指尖在花瓣上——那花瓣边缘发乌，蒂部带着黏腻的湿痕，绝非自然风干的模样。“皇后娘娘请看，” 她将菊花递到皇后面前，“这菊花受潮的痕迹是从中心向外扩散的，蒂部最湿，可见是被人特意泼了水，再晾干充作‘新采’的。寻常宫女哪敢这般作践贡品？除非……是有人特意交代。”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青禾：“你说李才人给你的菊花，是用个青花小罐装着的？”
青禾哽咽着点头：“是……罐子上还画着缠枝莲，李才人说那是她母家带来的，舍不得扔……”
“李才人，”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宫里可有这样的青花罐？”
李才人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我……我宫里器物多，记不清了……”
“记不清？” 夏晚适时补充，“臣妾前日在御花园偶遇李才人，见她身边的宫女捧着个罐子，正是青禾说的样式。当时臣妾还多看了两眼，只因那罐子的缠枝莲绣得格外密，不像宫里的常用纹样——倒像是……南疆的手艺。”
南疆是李贵妃母家镇国公的封地，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了。连一首沉默的皇后宫女都忍不住抬头，目光在李才人脸上转了转。李贵妃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李才人真用南疆器物做这等阴私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李才人彻底慌了，挣扎着想去撕打夏晚：“你血口喷人！你个乡野来的贱婢，懂得什么南疆北疆！”
“放肆！” 皇后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坤宁宫岂容你撒野？去，搜李才人的住处，把那青花罐找来！”
侍卫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青禾的啜泣和李才人的喘息。赵灵溪看着眼前的乱象，忽然走到夏晚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若不是你提醒，我……”
“公主慎言。” 夏晚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目光示意她看向皇后——皇后正垂眸看着那方帕子，指尖在菊花上轻轻点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引火烧身。
赵灵溪愣了愣，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看向李才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
半个时辰后，侍卫捧着个青花罐回来。罐子果然如青禾所说，缠枝莲纹细密繁复，罐底还刻着个极小的“李”字。打开罐盖，里面残留着些许菊花碎屑，受潮的痕迹与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后的目光落在李才人身上，像看着一件无用的旧物。
李才人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忽然疯了似的哭喊：“是贵妃娘娘！是她让我做的！她说皇后娘娘挡了她的路，让我给公主添些麻烦，好让皇上厌弃皇后……”
“够了！” 皇后厉声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牵出旁人，就能脱罪？本宫看你是疯了。来人，将李才人打入冷宫，青禾杖责二十，发往浣衣局——往后，再不许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
这个处置看似轻描淡写，却最是稳妥——既罚了李才人，又没牵扯出李贵妃，给足了对方面子，却也敲了警钟。夏晚心里清楚，皇后这是在“止损”，也是在“蓄力”——李贵妃若懂事，该收敛些；若不懂事，今日的证据便是将来的刀。
离开坤宁宫时，日头己过正午。赵灵溪走在夏晚身边，一路都没说话，快到汀兰苑时，才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个小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枚玉簪，羊脂白玉，雕着简单的兰草，正是那日夏晚说“修复得糙”的那枚，只是此刻裂痕处填了金，虽不及原先进致，却透着股别样的巧思。“青禾的事，谢你。” 赵灵溪的声音有些别扭，却没了往日的骄纵，“还有……那日的玉兰膏，很好用。”
夏晚接过玉簪，指尖触到温润的玉面，轻声道：“公主喜欢就好。”
赵灵溪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宫女走了，腰间的玉佩随着脚步轻晃，那道填金的裂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夏晚握着玉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觉得这枚簪子有些沉。今日的对质看似赢了，却也把自己推到了更显眼的地方——李贵妃不会忘了她，皇后或许会更“看重”她，甚至连远在慈安宫的太后，怕是也会再多看她几眼。
回到汀兰苑，春桃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主子，您可回来了！方才小禄子说，温更衣去李才人院里看过，回来时脸都白了，还摔了个跟头呢。”
夏晚淡淡“嗯”了一声，走进正屋，将那枚玉簪放在妆盒最底层，上面压了块素色的帕子。她走到窗边，望着西边的天空——那里是冷宫的方向，此刻静悄悄的，连飞鸟都绕着走。
宫里的风，总是这样。一阵风来，吹落了李才人；一阵风去，又会吹起谁？
她拿起桌上的《女诫》，翻开夹着野兰叶的那页，指尖在干枯的叶片上轻轻划过。叶脉的纹路像极了这后宫的路，纵横交错，看似杂乱，却藏着隐秘的走向。
而她，才刚刚找到其中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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