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激起层层涟漪。
最先慌了神的是温如媚。
夏晚是在去给皇后请安的路上撞见她的。往日里总爱穿着鲜亮宫装的温如媚，今日竟穿了件半旧的湖蓝色襦裙，发髻也只簪了支银钗，脸色苍白如纸，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见了夏晚，眼神躲闪，竟主动侧身让开了路。
“温更衣这是怎么了？” 夏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曾戴着精致的玉镯，如今却空荡荡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温如媚咬着唇，半晌才挤出一句：“与你无关。” 声音沙哑，没了往日的尖利。
夏晚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李才人的事，皇后娘娘己有定论，温更衣若有闲心，不如多想想如何当差，别惹得皇上和娘娘烦心。” 她特意加重了“皇上”二字——温如媚最在意的就是圣宠，戳这处最能让她清醒。
温如媚的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瞪她，眼里却没了恨意，只剩浓浓的恐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李才人会倒台，知道我……” 她话说到一半，又猛地咽了回去，像是怕泄露什么秘密。
夏晚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大致有了数。温如媚定是和李才人走得极近，说不定还参与了什么，如今李才人倒了，她怕被牵连，才这般失魂落魄。她没点破，只是道：“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安分守己，才是长久之道。” 说罢，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温如媚压抑的啜泣声，夏晚脚步未停。她不同情她，也不同情李才人——在这宫里，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到了坤宁宫，皇后正在看各地呈上来的花谱，见她进来，指着案上的一幅画道：“你看这墨兰，开得倒是别致。”
画上的墨兰生在石缝中，叶片挺拔，花瓣紫黑，透着股孤高的傲气。夏晚走近细看，忽然指着画角落的几株细草道：“娘娘，这草叫‘伴兰’，看着不起眼，却能驱虫，墨兰离了它，容易生虫腐根。”
皇后抬眼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连这都认得？”
“臣妾在乡野时，跟着老嬷嬷学过些。” 夏晚垂眸，“就像这宫里的人，看着各不相干，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才人倒了，总有些依附她的人会慌，娘娘若是有空，不妨多看看那些‘伴兰’。” 她这是在提醒皇后——温如媚等人或许还知道些内情。
皇后没接话，只是将花谱合上：“灵溪昨日说，你给她的玉簪修得好。”
“不过是些粗笨手艺。”
“粗笨？” 皇后轻笑，“能把裂玉修成景致，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下午你去趟尚宝监，取些金箔回来，哀家宫里有支玉钗断了，你帮着修修。”
这是要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夏晚屈膝应道：“臣妾遵旨。”
从坤宁宫出来，夏晚没首接回汀兰苑，而是绕路去了尚宝监。尚宝监的掌事太监姓刘，是个体面人，见了夏晚，脸上堆着笑：“温答应可是稀客，皇后娘娘刚让人来交代过，金箔都给您备好了，上等的赤金，薄如蝉翼。”
夏晚谢过刘太监，让春桃接过金箔，目光却在库房里扫了一圈——架子上摆着不少修复过的玉器，大多是用金镶玉的法子，只是手艺有好有坏，其中一个青玉手镯，裂痕处的金镶得格外粗糙，边缘还留着毛刺，看着眼熟。
“刘公公，” 她指着那手镯，“这镯子看着有些年头了？”
刘太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温答应好眼力！这是前几年李才人送来修的，说是她母家传下来的，可惜摔裂了。当时咱家让最好的师傅上手，谁知李才人说太费金子，非要用最省料的法子，修出来就是这模样，您看这毛刺，扎手得很。”
夏晚的心微微一动。李才人连修个手镯都舍不得用金子，却舍得用南疆来的青花罐装普通菊花？这不合常理，除非……那罐子另有蹊跷。
她没再多问，带着金箔离开了尚宝监。走到半路，春桃忽然低声道：“主子，您看，那不是温更衣吗？她跟在李贵妃宫里的刘嬷嬷身后，往御花园去了。”
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温如媚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穿墨色宫装的老嬷嬷，腰弯得像只虾米，脸上却带着讨好的笑。
“她这是想投靠李贵妃？” 春桃惊讶道，“李才人刚倒，她就敢……”
“她不是投靠，是求饶。” 夏晚看着温如媚的背影，眼神冷了几分，“李才人知道的事，她多半也知道，现在想把自己摘干净，怕是没那么容易。” 李贵妃若想堵悠悠众口，牺牲一个温如媚，再容易不过。
回到汀兰苑时，小禄子正蹲在院角翻土，见她回来，连忙站起来：“主子，刚才有个小太监来传话，说温更衣宫里的小丫鬟被调到浣衣局去了，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
“偷东西？” 夏晚挑眉，“我有什么可偷的？”
“谁知道呢，” 小禄子撇撇嘴，“听说那小丫鬟哭着说没偷，还说……还说温更衣让她去李才人院里拿过东西，具体是什么，她没说清就被拖走了。”
果然来了。夏晚走到廊下，看着院角的兰草，阳光落在叶片上，将脉络照得一清二楚。温如媚这是想丢卒保车，把自己摘干净，却不知这步棋走得有多险——那小丫鬟若在浣衣局说出些什么，她只会死得更快。
“不管这些事。” 夏晚对春桃道，“把金箔拿出来，我先练练手，别把皇后娘娘的玉钗修坏了。”
春桃应着去了，小禄子也识趣地退下了。院子里只剩下夏晚一人，风拂过兰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诉说。
她拿起一片金箔，对着阳光看——薄如蝉翼的金片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像极了这深宫里的人，看似光鲜，实则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碎裂。
但碎了又如何？只要根还在，总能像那支玉簪一样，用金镶出另一番景致。
夏晚将金箔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捏起细小的刻刀——修复玉器，最要紧的是顺着裂痕走，急不得，也偏不得。这道理，放在这后宫里，也是一样的。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汀兰苑的兰草在风中轻轻摇曳，看似平静，却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扎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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