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漾开层层涟漪。各宫的人都变得格外谨慎，连走路都轻了几分，生怕不小心触了霉头。唯有李贵妃的承乾宫，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来往的宫人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
夏晚升为“常在”后，汀兰苑添了两个小太监，院里的兰草也换了新的品种，叶片更宽，花色更浓，透着几分刻意的精致。但她依旧保持着往日的作息，每日卯时起身，打理花草，翻看医书，仿佛那日坤宁宫的对峙从未发生。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廊下晾晒草药，春桃匆匆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脸色有些发白：“主子，这是……承乾宫送来的，说是贵妃娘娘赏的。”
夏晚的目光落在漆盒上——盒子是上好的紫檀木，边角包着赤金，上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单是这盒子，就比她一整年的份例还贵重。她没立刻打开，只是指尖轻轻着盒盖的纹路：“谁送来的？说了什么？”
“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周太监，” 春桃压低声音，“他没多说，就说娘娘看主子近日辛苦，赏些点心补补身子。但他那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夏晚点点头，示意春桃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有芙蓉糕、桂花酥，还有一碟琥珀色的蜜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但她的目光却在锦缎的褶皱处停了停——那里沾着点极细的白色粉末，不像是点心的碎屑。
“主子，这……” 春桃也看到了，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别怕。” 夏晚拿起一根银簪，分别在几样点心里戳了戳，银簪没有变色。她又捻起一点白色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是杏仁粉，带着淡淡的苦香，本身无毒，但若是和某些草药同服……她想起自己正在晾晒的紫苏叶，眉头微微蹙起。
李贵妃这是在试探她。送无毒的点心，却故意留下杏仁粉的痕迹，若是她毫无察觉，或是慌慌张张地扔掉，反倒落了下乘；若是她识得，却装作不知，又显得不够聪明；唯有坦然处之，才能应对得体。
“春桃，去取个干净的盘子，把点心分一些，送去给苏婕妤尝尝。” 夏晚将银簪放下，语气平静，“就说……多谢贵妃娘娘赏赐，只是臣妾近来肠胃不适，不敢多吃，想着苏姐姐或许喜欢。”
苏婕妤是皇后一派的人，将李贵妃的赏赐转赠给她，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春桃眼睛一亮：“主子想得周到！” 她连忙取了盘子，小心翼翼地装了点心，快步走了出去。
夏晚看着剩下的点心，没再多看，只是让小禄子收进食盒，放在柜顶——既不扔掉，也不吃，就这么晾着，像在无声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敢当。
傍晚时分，苏婕妤派人送了回信，说是点心味道极好，还回赠了一坛新酿的梅子酒。来人是苏婕妤的贴身宫女，悄悄对夏晚说：“我家主子说，承乾宫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是麻烦，温常在做得对。”
夏晚谢过宫女，心里清楚，苏婕妤这是在提醒她——李贵妃的试探绝不会仅此一次。
果然，第二日一早，李贵妃就派人来传召，说是承乾宫的茉莉开得好，请几位低位份的嫔妃过去赏花。名单上除了夏晚，还有温如媚——她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也升了“常在”，只是位份比夏晚低一级。
走到承乾宫门口，就见温如媚己经等在那里，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发髻上簪着珍珠花钗，看到夏晚，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妹妹倒是架子大，让贵妃娘娘的人等这么久。”
夏晚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说笑了，臣妾只是按规矩时辰来的。倒是姐姐，来得这么早，想必是对贵妃娘娘的茉莉格外上心。” 这话暗指她刻意巴结李贵妃，温如媚的脸色顿时沉了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承乾宫，院里果然种满了茉莉，白色的花瓣在绿叶间绽放，香气浓郁得有些呛人。李贵妃坐在主位的凉亭里，穿着一身绯红宫装，鬓边簪着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正和身边的嫔妃说笑，看到她们进来，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来了？坐吧。”
夏晚和温如媚行礼坐下，刚坐稳，就听李贵妃笑道：“听闻温常在近日得了皇上赏的《百草图》？哀家正好也喜欢花草，不如拿来给哀家瞧瞧？”
夏晚心里一紧。《百草图》是皇上前几日赏的，不过是本寻常的医书，李贵妃特意提起，显然是想找由头敲打她。她屈膝道：“回娘娘，那不过是本普通的医书，字迹潦草，恐污了娘娘的眼，实在不敢献丑。”
“哦？” 李贵妃挑眉，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锐利，“哀家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医书，能让皇上亲自赏赐。温常在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这话带着明显的逼迫，温如媚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等着看夏晚出丑。
夏晚却依旧平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臣妾不敢。只是臣妾昨日翻书时，不小心洒了些茶水在上面，污了几页，正想着修补好再给娘娘送来，没想到娘娘今日就问起了，是臣妾的不是。” 她主动提“污了几页”，既找了借口，又显得坦诚，让李贵妃不好再逼迫。
李贵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既然污了，那便罢了。倒是温常在这份细心，哀家记下了。” 她转而看向温如媚，“你姐姐如此能干，你这个做妹妹的，也该多学学。”
温如媚连忙起身谢恩，脸上却满是不甘。
赏花宴的气氛有些微妙，李贵妃偶尔问起夏晚几句，无非是些花草琐事，夏晚都答得滴水不漏，既不显得太过聪慧，也不至于愚笨。她知道，李贵妃现在还不想动她——毕竟她刚得了皇上的眼，又和皇后、公主有了些牵连，贸然处置，只会引火烧身。
离开承乾宫时，夕阳正浓，将宫墙染成一片金红。温如媚快步走到夏晚身边，低声道：“别以为贵妃娘娘夸你几句，你就得意了。她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迟早有一天，你会栽在她手里！”
夏晚没理她，只是抬头望了望承乾宫的方向——那里的茉莉香气，即使隔了老远，依旧能闻到，浓得有些发腻，像极了李贵妃的手段，看似华丽，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回到汀兰苑，春桃正在院里浇花，见她回来，连忙说：“主子，苏婕妤派人来说，今晚皇上会去坤宁宫，让您……机灵些。”
夏晚点点头，走到廊下，看着那些晾晒的草药。夕阳的金辉落在紫苏叶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知道，李贵妃的试探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她不怕。就像这些草药，看似柔弱，却能在风雨中扎根，甚至……以毒攻毒。
她拿起一片紫苏叶，放在鼻尖轻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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