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盛，泼泼洒洒铺了半亩地，金丝菊、墨菊、白菊挤在一起，风过处，香气漫了满径。夏晚提着竹篮，正蹲在一丛白菊前，小心翼翼地掐下几朵半开的花苞——皇后前日说想做些菊花茶，让她帮忙采些新鲜的，说是“你识花草，采的定比旁人的好”。
春桃在一旁看着，手里拿着块帕子，时不时替她挡挡吹过来的菊瓣：“主子，这白菊看着素净，泡出来的茶定也清爽。只是这御花园的花，采多了会不会惹管事太监说闲话？”
“皇后娘娘吩咐的，他们不敢说什么。” 夏晚将掐好的花苞放进竹篮，指尖沾着点菊瓣的白绒，“再说，咱们只采半开的，留着全开的供人观赏，也算两全。”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自从换了晚翠的药粉，王德胜果然没起疑，只是送水时看她的眼神越发急切，想必是嫡母那边催得紧了。
正说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太监的唱喏：“皇上驾到——”
夏晚心里一凛，手里的竹篮差点歪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皇帝，更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春桃也慌了，连忙想扶她起身，手却抖得厉害。
“别慌。” 夏晚按住她的手，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裙摆沾了点草屑，倒比平日更显素净。她将竹篮放在脚边，转身对着脚步声来的方向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慌乱：“臣妾温如玉，参见皇上。”
萧衍的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带着龙涎香的气息笼罩下来。夏晚低着头，能看到他明黄色的袍角，绣着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在坤宁宫时温和些，带着几分随意，“你在采菊？”
“是，皇后娘娘说想喝些菊花茶，臣妾便来采些新鲜的。” 夏晚起身，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龙纹上，不远不近，正好符合“规矩”里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瞬，像在确认什么，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却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皇后近来确实爱喝些清淡的。” 萧衍的目光转向竹篮里的菊花，“你采的这些，倒是比御花园管事采的更合心意——半开的泡出来最是清甜，全开的反倒少了些韵味。”
夏晚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懂，顺着他的话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乡野出身，不懂什么风雅，只知道花草跟人一样，各有各的性子，得顺着来才好。” 她刻意把“乡野出身”挂在嘴边，既是自谦，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萧衍笑了，那笑意终于染上眼底，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疏离的客套：“你这话说得有趣。花草有性子，人也有性子，朕看你这性子，倒比你姐姐沉稳得多。”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前几日听灵溪说，你帮她识破了身边的眼线？”
夏晚的心猛地一沉。赵灵溪竟把这事告诉了皇帝？她垂下眼帘，语气恭顺：“公主过誉了，臣妾只是碰巧发现些不对劲的地方，提醒了公主一句，不敢居功。” 她刻意淡化自己的作用，把功劳推给赵灵溪，免得显得太过“精明”。
“碰巧？” 萧衍挑眉，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这张脸确实与灵溪有几分像，只是眉宇间少了灵溪的骄纵，多了种沉静的韧劲，像被溪水磨过的鹅卵石，不扎眼，却耐品。“朕倒觉得，你这‘碰巧’里，藏着不少心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珠玉易主时这话里有试探，也有探究。夏晚知道，此刻若是示弱，反倒显得心虚；若是逞强，又会引来猜忌。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坚定：“臣妾不敢有什么心思，只知道在其位，守其分。皇上和皇后娘娘给了臣妾安稳的日子，臣妾便守好这汀兰苑，不惹事，不生非，这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思。”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了忠心，又没暴露半分关于嫡母或王德胜的事——在皇帝面前，说太多后宫阴私，只会显得自己格局小，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萧衍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比刚才更深了些：“好一个‘在其位，守其分’。你倒是比朕想的更通透。” 他转身，对身后的太监道，“去，把朕前日得的那套玉碾茶具取来，送予温才人。”
太监领命而去，夏晚连忙屈膝谢恩：“谢皇上恩典，只是臣妾蒲柳之姿，不敢受此重礼……”
“拿着吧。” 萧衍摆摆手，目光又落回那丛白菊上，“皇后爱喝茶，你送她菊花茶，她定会高兴。只是这宫廷之中，光‘守分’还不够，有时候，也得有‘护己’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给她一个人听。
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皇帝这是在提点她？还是在暗示什么？她低下头，指尖微微收紧：“臣妾记下了，多谢皇上教诲。”
萧衍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龙袍的下摆扫过菊丛，带起几片花瓣，轻轻落在夏晚的竹篮里。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夏晚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主子，皇上……皇上竟赏了您玉碾茶具！” 春桃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那可是珍品，据说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娘娘有一套！”
夏晚看着那套还没送来的茶具，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皇帝的恩宠从来不是白来的，这茶具像块烫手的山芋，既是荣宠，也是试探。他刚才那句“护己的本事”，究竟是单纯的提点，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捡起竹篮里那片龙袍带落的菊瓣，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像个欲言又止的秘密。
“走吧，先把菊花送去坤宁宫。” 夏晚提着竹篮，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御花园的风还在吹，菊香漫过青石小径，像一层看不见的网。夏晚知道，这次偶遇绝不是巧合，皇帝的目光，皇后的嘱托，嫡母的毒计，还有晚翠和王德胜那条线……这些都像菊瓣一样，正慢慢织成一张网，而她，就在这网的中心。
想要不被网住，光“守分”不够，还得有皇帝说的“护己”本事——不仅要护得住自己，还得护得住那些藏在心底的疑团和秘密。
走到坤宁宫门口时，送茶具的太监己经等在那里，捧着个锦盒，见了夏晚便笑着行礼：“温才人，这是皇上赏您的，奴才给您送来了。”
夏晚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玉的温润透过锦缎传过来，像一块凝住的月光。她看着那锦盒，忽然想起皇帝最后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欣赏，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这玉碾茶具，究竟是恩宠，还是另一场风波的开端？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竹篮和锦盒走进坤宁宫。不管是什么，她都得接好。毕竟，在这深宫里，接住了，才有资格谈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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