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缀着晨露，在阳光下铺成一片锦绣。夏晚跟着引路太监穿过菊丛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皇帝萧衍突然召见，且传话的太监特意提了句“皇上问起前日公主府的事”，让她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
前日赵灵溪在御花园试骑新得的白马，不慎被马惊到，险些摔下来。当时夏晚恰好在附近采草药，情急之下冲过去拽了马缰，虽救下了赵灵溪，却因动作太急，说了句“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如此冒失”，语气难免重了些。这事当时没掀起波澜，怎么今日突然传到皇帝耳中？
“温才人到——” 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夏晚抬眼，见萧衍正坐在赏菊亭中，面前摆着盘围棋，黑白棋子在玉盘中泛着温润的光。他穿着明黄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侧脸在菊影中显得格外深邃，见她进来，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 夏晚屈膝行礼，额头几乎碰到地面，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不知皇上召见，有何吩咐？”
萧衍没让她起身，反而指了指棋盘上的残局：“你看这棋，黑棋看似占了上风，实则被白棋围住了气口，再往前一步，就是死路。”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在说某种隐喻。
夏晚的心沉了沉。皇帝这是在点她？那日对赵灵溪的“顶撞”，在他看来是“自寻死路”？她伏在地上，语气愈发恭顺：“臣妾愚钝，不懂棋理，只知行事需守本分，不可逾矩。”
“守本分？” 萧衍轻笑一声，指尖拈起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前日灵溪说，你在御花园教训她‘冒失’？朕倒想听听，你一个才人，怎敢教训公主？”
这话里的压迫感像无形的网，瞬间收紧。夏晚能感觉到，亭外的太监宫女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吹菊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可能被视作“狡辩”，唯有坦诚，且要将“顶撞”转化为“关心”。
“臣妾不敢教训公主。” 她缓缓抬头，目光坦然地迎上萧衍的视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那日臣妾见白马受惊，公主身子不稳，心里急坏了，一时忘了分寸。臣妾乡野出身，见多了马惊伤人的事，实在怕公主有闪失，才说了句重话。若因此惹公主不快，惹皇上动怒，臣妾万死不辞。”
她没否认“说过重话”，却将原因归为“担心公主安危”，既承认了“失仪”，又凸显了“真心”，连“乡野出身”的背景都成了佐证——仿佛正因为来自乡野，才更懂民间的凶险，才会如此“情急”。
萧衍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张脸确实与灵溪有几分像，却比灵溪多了种沉静的韧劲，尤其是此刻，眼底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坦然而恳切，倒让他想起多年前在南疆见过的一种草——看似柔弱，风雨再大也折不弯。
“你倒是会说话。” 他将黑子落在棋盘边缘，没入一片空白处，“灵溪骄纵，是该有人提点，只是……” 他话锋一转，“提点也得分身份，你说是不是？”
“皇上教训的是。” 夏晚立刻伏身叩首，“臣妾那日确实失了分寸，往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公主近日总爱骑那匹白马，臣妾瞧着那马性子烈，怕是不适合公主……”
“哦？你懂马？” 萧衍挑眉，显然来了些兴趣。
“不敢说懂，” 夏晚如实道，“臣妾在乡下时，跟着猎户学过些相马的法子。那匹白马虽是良驹，却眼底带赤，耳尖常竖，是性子躁的征兆，需得有经验的驯马师多调教，才能给公主骑乘。” 她故意说得详细，既显得专业，又将话题从“顶撞”引向“关心公主安危”，步步为营，消解帝心的疑虑。
萧衍的神色缓和了些，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倒懂得不少。看来乡野生活，也没白过。”
“能学到些保命的本事，是臣妾的福气。” 夏晚顺势答道，语气里带着感恩，却无半分卑微。
这时，赵灵溪的声音从菊丛后传来，带着几分雀跃：“父皇！我把那匹白马带来了，你看它是不是很威风？” 她穿着骑装，手里牵着缰绳，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显然是特意来找皇帝的。
看到跪在地上的夏晚，她的脚步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走到萧衍身边，撒娇道：“父皇，你别怪温才人，那日是我不对，她也是为了我好。” 她虽骄纵，却不是是非不分，那日事后想了想，也知道夏晚是真心救她。
萧衍看着女儿，又看看地上的夏晚，忽然笑了：“起来吧。灵溪都为你求情了，朕还能真罚你不成？” 他对赵灵溪道，“你这匹白马，确实得让驯马师再调教调教，温才人说得对，安全要紧。”
夏晚这才起身，屈膝谢恩，目光落在赵灵溪身上时，对方悄悄对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往日的隔阂，仿佛在这一笑中淡了许多。
萧衍重新看向棋盘，拈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的气口上：“你看，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活。”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意，“灵溪缺个细心的人跟着，往后你多去公主府走动走动，帮着照看些。”
这是……升了她的信任？夏晚心中微动，连忙应道：“臣妾遵旨，定当尽心照顾公主。”
离开御花园时，秋阳正好，透过菊丛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暖融融的。赵灵溪跟在她身边，小声说：“我父皇就是这样，看着严厉，心里软着呢。不过……你那日拽马缰的样子，真像我母妃以前教训我的时候。”
夏晚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公主说笑了，臣妾怎敢与娘娘相比。”
赵灵溪却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马，与她并肩走着，金黄的菊瓣落在两人的衣摆上，像撒了把碎金。
夏晚望着远处的宫墙，心里清楚，今日这场“巧辩”，看似化解了危机，实则将自己与赵灵溪绑得更紧了。这或许是机遇，却也可能是更深的漩涡——李贵妃视赵灵溪为皇后的“软肋”，自己常去公主府，难免会被归入“皇后一派”，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但她不后悔。在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能抓住赵灵溪这份带着稚拙的信任，能让皇帝对自己多一分“细心”的印象，己是难得的收获。
她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的兰草被指尖捏得发皱。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也得一步步走下去，用智慧和隐忍，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里，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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