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太监的尖细嗓音划破汀兰苑的晨雾时，夏晚正在给兰草浇水。
青石板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裙角。那太监穿着石青色的蟒纹袍，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见了夏晚，脸上堆着比春日暖阳还热络的笑：“温答应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氏如玉，性资敏慧，淑慎有仪，着升为才人，赐居含章宫偏殿，赏锦缎十匹，银五百两，钦此。”
夏晚的手顿在兰草叶上，水珠顺着叶片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预想过会升位，却没料到这么快，更没料到会从偏僻的汀兰苑搬到含章宫——那是离皇帝寝宫较近的宫殿，住的多是位份不低的嫔妃。
“奴婢（奴才）参见温才人！” 春桃和小禄子早己跪了一地，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连一首低着头的晚翠，此刻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只是那叩首的动作，比往日更恭顺了些。
夏晚定了定神，屈膝接过圣旨，指尖触到圣旨的绫缎，光滑得像凝脂，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臣妾温如玉，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悦，只有恰到好处的恭顺。
传旨太监将赏赐清单交给春桃，又说了几句“才人前程似锦”的吉利话，才带着随从离去。他走时，看夏晚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刚被打磨出光的璞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掂量——谁都知道，这升位来得蹊跷，前几日还在碎玉轩挣扎的庶女，转眼就住进了含章宫，背后定有缘故。
“主子！您升才人了！还是含章宫！” 春桃捧着赏赐清单，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眼圈红得像兔子，“这下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夏晚抚摸着圣旨上绣的龙纹，淡淡道：“升位不是护身符，是更重的担子。含章宫离皇上近，离是非也近，往后行事，更要谨慎。” 她比谁都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或许是皇帝一时兴起，或许是皇后暗中推了一把，甚至可能是李贵妃故意捧杀——不管是哪种，都意味着她将站在更显眼的地方，被更多双眼睛盯着。
收拾东西时，晚翠格外卖力，将夏晚常用的草药图谱和那支银簪都仔细包好，放进樟木箱里。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几分怯意，却少了之前的紧绷，像是终于认清了“温才人”己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女。
夏晚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晚翠是把钥匙，现在还不到丢弃的时候。
搬到含章宫的第一天，贺礼就络绎不绝。
有位份相当的嫔妃送来的锦缎香料，包装精致，却透着疏离；有低位嫔妃送来的珠花首饰，样式虽不名贵，却带着讨好的热络；甚至连久未露面的温如媚，也让人送来了一匣精致的点心，盒子上贴着张字条，写着“妹妹升位，姐姐同喜”，字迹却潦草得像是在赌气。
“主子，温更衣这礼……收吗？” 春桃捏着那张字条，眉头皱得紧紧的。
“收着。” 夏晚正在整理药箱，将那几包褐色毒粉和银簪藏在最底层，“扔了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让小禄子把点心送到小厨房，分给底下人吃吧，正好看看谁的嘴不严。”
春桃恍然大悟，连忙应下。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李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玉露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却没什么温度：“温才人，贵妃娘娘听说您搬了新住处，特意让奴婢送些东西来，说是给才人添些喜气。” 她身后的宫女捧着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支赤金点翠的凤钗，钗头的凤凰眼用红宝石镶嵌，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这凤钗太过华贵，绝非才人该戴的规制，明晃晃地透着“捧杀”的意味。
夏晚的目光在凤钗上停留一瞬，随即屈膝行礼：“多谢贵妃娘娘厚爱，只是臣妾位份低微，不敢僭越佩戴如此贵重之物，还请玉露姐姐带回，替臣妾谢过娘娘。”
玉露脸上的笑僵了僵，像是没料到她会拒绝：“才人这是不给娘娘面子？”
“臣妾不敢，” 夏晚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玉露的视线，“只是臣妾记得宫规，‘僭越者，杖二十，降位份’。臣妾刚升才人，若因一支凤钗获罪，岂不是让娘娘为难？还请姐姐体谅。” 她把“宫规”和“让娘娘为难”搬出来，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守住了底线。
玉露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卑不亢，终于悻悻地合上盒子：“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回禀娘娘了。只是才人往后在含章宫，还需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这话里的警告，像冰锥子似的。
“臣妾记下了。”
玉露走后，春桃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奴婢了！那凤钗分明是陷阱，主子要是接了，不定会被安个什么罪名！”
“李贵妃想看看，我是不是个会恃宠而骄的蠢货。” 夏晚走到窗边，望着含章宫的庭院——这里比汀兰苑大了三倍，院中有棵老槐树，枝繁叶茂，能遮住半个院子的阳光。树下的石桌上，还放着前主人留下的棋盘，黑白棋子摆得整整齐齐，像是一局未完的棋。
“那皇上为什么突然升您的位份？” 春桃还是想不通。
夏晚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指尖轻轻点着石桌：“或许是因为皇后，或许是因为赵灵溪，又或许……是因为李贵妃的敌意太明显，皇上想找个制衡的人。”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管因为什么，这含章宫，都不会太平。”
果然，下午就有人“拜访”。
先是位份比她高一级的徐婕妤，送来一盆罕见的墨兰，说了几句“妹妹年轻有为”的客套话，眼神却在她的住处扫来扫去，像是在评估她的实力；接着是和她同日升位的林美人，带着亲手绣的荷包，言语间却总试探她“是否常去给皇后请安”，打听她和坤宁宫的关系。
夏晚一一应付着，笑脸相迎，却滴水不漏。她知道，这些“拜访”都是试探，她们想知道她的靠山是谁，她的软肋在哪，她的野心有多大。
首到傍晚，温如媚才姗姗来迟。
她升为更衣后，住处也换了，离含章宫不远，只是那身藕荷色的宫装，在夏晚的石青色才人服面前，显得黯淡了几分。她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阴阳怪气地开口：“妹妹真是好本事，这才多久，就从碎玉轩飞到含章宫了，姐姐都要羡慕了。”
“姐姐说笑了，” 夏晚坐在她对面，语气平淡，“不过是皇上恩典，臣妾不敢当‘本事’二字。倒是姐姐，嫡女出身，将来定能比臣妾更得圣宠。” 她又提起“嫡女”二字，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温如媚的痛处。
温如媚的脸果然白了，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但愿吧。只是妹妹也要小心，这含章宫风水好，住过的主子却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妹妹可别步了她们的后尘。”
这话带着赤裸裸的诅咒。夏晚却笑了，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多谢姐姐提醒。只是臣妾命贱，从乡野到深宫，什么样的苦都吃过，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没下场’。倒是姐姐，身子弱，该多保重，别总操心别人的事。”
温如媚被噎得说不出话，恨恨地放下茶盏，起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目光像淬了毒：“别以为升了才人就高枕无忧了，父亲和母亲……可还在看着呢。”
夏晚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茶汤溅出几滴，烫在指尖，带来尖锐的疼。
她知道温如媚这话是什么意思——尚书府还在盯着她，嫡母的毒计没成功，绝不会善罢甘休。升为才人，只是让这场较量，从暗处挪到了明处。
送走温如媚，暮色己浓。晚翠进来点灯，烛火亮起时，夏晚看到她袖口沾着点墨痕，像是刚写过字。
“你去给尚书府送信了？” 夏晚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的袖口。
晚翠的手一抖，烛台差点歪了，慌忙跪下：“奴婢……奴婢只是按主子的吩咐，说您升了才人，一切安好……”
“很好。” 夏晚没再追问，只是看着跳动的烛火，“告诉他们，我在含章宫住得很好，多谢‘关心’。”
晚翠磕头应是，退出去时，脚步有些踉跄。
夏晚走到窗前，望着含章宫的夜色。远处的宫殿亮着灯火，像一颗颗悬在夜幕上的星，每一颗星背后，都藏着无数双眼睛。她知道，从今夜起，这些眼睛会更频繁地看向含章宫，带着嫉妒，带着算计，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她轻轻抚摸着窗棂，那里还残留着汀兰苑的凉意。升为才人，不是结束，是更凶险的开始。但她不怕，碎玉轩的野兰能在石缝里扎根，她也能在这含章宫的风雨里，站稳脚跟。
烛火映着她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株在暗夜中悄然舒展枝叶的兰草，看似柔弱，却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扎下了深深的根。
楚栁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T5H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