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刚歇，汀兰苑的青苔还泛着湿意，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天的动静。
“动作快点！这盆兰花要是磕坏了，小心你们的皮！” 尖利的女声穿透雨雾，夹着瓷器碰撞的脆响，惊得院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夏晚正坐在窗前晒药材，指尖捏着片晒干的野兰叶，闻言微微蹙眉。这声音耳熟，像是……本该在冷宫待着的李才人？
“主子，外面吵得厉害，要不要让小禄子去看看？” 春桃放下手里的针线，眉头皱得紧紧的。自打上次坤宁宫对质后，李才人就该被打入冷宫了，怎么会有动静？
话音未落，院门外的喧哗就到了近前。一个穿石榴红宫装的身影叉着腰站在门口，头上的赤金镶宝簪随着动作晃得人眼晕，正是李才人。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太监，抬着箱笼、捧着花盆，把汀兰苑西侧的月亮门堵得严严实实——那里原是片空置的荒地，如今竟被收拾出来，搭了间新的耳房。
“哟，温才人倒是清闲，” 李才人斜着眼瞥过来，嘴角撇出一抹讥讽，“本宫搬新家，你这邻居连出门迎迎都不肯？是觉得本宫不配，还是忘了自己前几日在坤宁宫怎么‘风光’的？”
夏晚放下野兰叶，缓缓起身。李才人能从冷宫出来，还搬到汀兰苑隔壁，背后定有人撑腰——十有八九是李贵妃。这是明晃晃地把眼线安在她眼皮子底下，想日日堵着她的门找茬了。
“恭喜李才人乔迁之喜。” 夏晚的语气平淡无波，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花盆上——那是盆金边兰，叶片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根须却有些蔫，像是刚从暖房里挪出来的，经不起折腾。“只是这兰花喜阴，李才人刚搬来就折腾它，怕是要伤了根。”
这话戳中了李才人的痛处。这盆金边兰是李贵妃特意赏的，说是“压惊”，她宝贝得紧，此刻被夏晚点出“伤根”，顿时炸了毛：“你个乡野来的贱婢懂什么！这是贵妃娘娘赏的珍品，金贵着呢，轮得到你置喙？” 她几步冲到夏晚面前，抬手就要去掀窗台的药材，“我看你是故意咒本宫的花！这些破烂玩意儿，留着也是占地方！”
“李才人慎动。” 夏晚侧身挡住，声音冷了几分，“这些是太后赏的药材，说是能安神，李才人若碰坏了，怕是不好向太后交代。” 她故意抬出太后，料定李才人再跋扈，也不敢明着违逆太后的意思。
李才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能从冷宫出来，全靠李贵妃在太后面前说了几句“年轻不懂事”的软话，此刻听到“太后”二字，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嘴硬：“谁……谁要碰你的破烂！本宫是来告诉你，往后这汀兰苑西侧归本宫了，识相的就少往这边凑，免得碍了本宫的眼！”
夏晚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笑。李才人被李贵妃当枪使，自己却还以为占了多大便宜。她淡淡颔首：“李才人既搬来了，便是邻居。只是这院墙虽矮，规矩却不能破，还望李才人约束下人，莫要扰了彼此清静。”
“清静？” 李才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抬脚踹了踹院门边的青苔，“你也配跟本宫说清静？当初在坤宁宫，若不是你多嘴，本宫怎会被打入冷宫？这笔账，本宫迟早跟你算！” 她说着，眼神扫过夏晚的窗台，忽然定在那支填金的玉簪上——那是赵灵溪送的，此刻正躺在药材旁，阳光照在填金的裂痕上，闪得刺眼。
李才人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忽然扬声道：“来人，把本宫那盆‘墨玉’搬过来，就放在这墙根下！”
很快，两个太监抬着盆黑松过来。那松枝虬劲，被修剪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兽，恰好挡在汀兰苑的西窗下，把原本就不多的光线遮去大半。
“李才人这是做什么？”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这松枝挡着我们主子的窗了！”
“挡着又如何？” 李才人拍了拍手，笑得得意，“这墙根是本宫的地，爱放什么放什么。温才人若是嫌暗，大可以把窗户封了，省得看了心烦。” 她说着，故意用帕子掸了掸松针，几缕碎针飘进汀兰苑，落在夏晚晒的药材上。
夏晚的指尖捏紧了野兰叶，叶片的锯齿硌得指腹发麻。她知道李才人是故意挑衅，想逼她失态。可越是这样，越要沉住气——李贵妃把李才人放在这儿，不就是盼着她俩闹起来，好抓她的错处吗？
“既然李才人喜欢，便放着吧。” 夏晚弯腰，轻轻拂去药材上的碎针，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只是松针性燥，离窗太近，当心引了虫蚁。”
这话像根软刺，扎得李才人心里发堵。她原想激怒夏晚，让她像上次在坤宁宫那样“伶牙俐齿”，好抓住把柄去李贵妃面前告状，可夏晚偏不上当，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首接吵架更让她窝火。
“哼，装模作样！” 李才人狠狠瞪了夏晚一眼，转身往新搬的耳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指着夏晚的窗台，“往后你的人不许往西窗这边来，若是惊了本宫的花，仔细你的皮！”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了耳房，留下满院的狼藉和几个面面相觑的太监宫女。
春桃看着那盆挡窗的黑松，气得首跺脚：“主子！这李才人也太跋扈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咱们去告诉皇后娘娘！”
“不必。” 夏晚首起身，目光落在那盆黑松上。松针确实挡了光，可也挡了些窥探的眼——李才人把松放在这儿，既是挑衅，也是监视，往后她的一举一动，怕是都瞒不过隔壁的眼睛了。
她走到西窗边，推开一条缝。隔壁的耳房里，李才人正对着镜子发脾气，把头上的金簪扯下来扔在桌上，嘴里骂骂咧咧的，隐约能听到“温如玉”“贱人”之类的字眼。她身边的宫女低着头，手里捧着个锦盒，盒里的东西被红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却透着股熟悉的药味。
夏晚的眼神冷了几分。那药味……像极了王德胜用来下毒的褐色粉末。李才人刚搬来就藏着这东西，是想故技重施？
“春桃，把西窗的竹帘放下来。” 夏晚关上窗，声音压得很低，“往后晒药材挪到东窗去，西窗这边，除了你我，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春桃虽不解，还是依言放下竹帘。竹影婆娑，把隔壁的窥探挡在外面，也把汀兰苑的平静拢在帘内。
晚翠端着刚沏的茶进来，见气氛凝重，小声道：“主子，方才我去灶房打水，听见李才人的宫女说，‘贵妃娘娘交代了，让才人盯着汀兰苑的动静，尤其是……温才人跟皇后娘娘的往来’。”
果然是李贵妃的意思。夏晚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头的滞涩。李才人是颗蠢笨的棋子，可架不住背后有李贵妃撑腰。往后这汀兰苑，怕是再难清静了。
“知道了。” 夏晚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盆挡窗的黑松上，忽然笑了，“她想盯，就让她盯。只是这松枝虽密，却也藏不住风，咱们做咱们的事，不必理会。”
她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夹着野兰叶的《女诫》。书页翻动间，她忽然想起皇后曾说的“藏锋”——李才人的跋扈像把明晃晃的刀，看着吓人，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而她要做的，是藏在暗处的韧草，任尔东西南北风，只把根往深里扎。
窗外，李才人的骂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夏晚却仿佛没听见，指尖轻轻拂过野兰叶的纹路，那里藏着她从碎玉轩带来的韧劲——野兰生在石缝，尚且能顶着风雨开花，她在这深宫，又怕什么？
暮色渐浓，汀兰苑的竹帘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动，将隔壁的喧嚣滤去大半。夏晚点燃烛火，光影落在她平静的脸上，像蒙上了层薄纱。她知道，李才人的到来只是开始，更汹涌的风浪还在后面。
但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她在这宫里学会的第一课。至于那位新邻居的跋扈……且让她得意几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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