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宣纸,将汀兰苑裹得密不透风。更漏敲过三响,院角的老梧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叶片上凝结的霜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夏晚刚用温水擦了擦手,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气息。案上摊着半张药方,“麦冬”“玉竹”等滋阴药材的字迹被风吹得微微发颤,这是她给自己开的方子——自那日验出尚药局的补药有问题后,她便故意让自己“病”了几日,低烧不退,咳嗽不止,正好借此避开那些明枪暗箭。
“主子,该歇着了,您今日都咳了好几回了。”春桃端着空药碗进来,见她还对着药方出神,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烛火下,夏晚的脸色确实苍白得厉害,眼下的青影比昨日更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看着真有几分病弱之态。
夏晚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药方收起来吧,明日让晚翠去尚药局抓药。记住,只说调理咳嗽的寻常方子,别提其他的。”
“是。”春桃刚将药方折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灯摇曳的光晕,将窗纸上的兰草影晃得支离破碎。
“主子!是养心殿的人!”晚翠从外间跑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张,手里的烛台都在抖,“是……是皇帝身边的小李子公公,说……说皇上翻了您的绿头牌!”
“哐当”一声,春桃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慌忙去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怎……怎么会这么突然?主子您还病着……”
夏晚的心也沉了沉。她刻意“病着”,就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皇帝的视线。这几日风平浪静,她还以为那些人暂时歇了心思,没成想皇帝会突然翻她的牌子。是真的念及旧情,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慌什么。”她定了定神,起身理了理衣襟。身上的月白色寝衣松松垮垮,更显得身形单薄,倒真像个久病初愈的人。“让李公公进来吧,别失了规矩。”
晚翠应声而去,春桃连忙取来件厚些的披风给夏晚披上,手忙脚乱地擦着地上的药汁:“主子,您现在这身子骨,怎么能去养心殿?万一过了病气给皇上……”
“我知道。”夏晚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门口——小李子己经提着宫灯走进来,明黄色的宫灯映着他尖细的脸,嘴角挂着程式化的笑,眼神却像带着钩子,在夏晚脸上扫来扫去。
“温才人吉祥。”小李子弓腰行礼,声音又尖又亮,“皇上今儿个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说想起才人前些日子进的那盏玉兰灯,手艺精巧得很,特意翻了您的牌子,让您过去伴驾呢。”
他这话半真半假。玉兰灯确实是夏晚前些日子进的,用碎玉轩捡的玉兰花瓣压制成灯面,夜里点亮时透着暖黄的光,皇帝当时夸了句“清雅”,却没多想,怎么会突然在今夜翻牌?
夏晚轻轻咳嗽两声,用帕子掩住唇角,帕子上隐约能看到一点浅红的痕迹——那是她用胭脂调的,为了让“病容”更逼真。“有劳李公公跑一趟,只是……”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臣妾这几日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太医说需静养,怕是……怕是过了病气给皇上,那可就罪过了。”
小李子脸上的笑僵了僵。他在皇帝身边多年,见惯了宫妃为了得圣宠不择手段,还从没见过有人放着翻牌的机会往外推的。“才人这是说的哪里话?皇上体恤下人,知道您病着,定会心疼的。再说了,养心殿暖和,去了说不定对您的身子还好呢。”
他一边说,一边给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连忙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皇上特意让奴才带来的参汤,说是给才人补补身子,喝完了正好起身。”
锦盒打开,浓郁的参香扑面而来,是上好的野山参,汤色金黄,一看就价值不菲。春桃在一旁看得心惊,这参汤若是喝了,再想以“病中”为由推脱,可就难了。
夏晚却没动,只是对着参汤轻轻摇头,咳嗽得更厉害了些:“皇上的恩典臣妾心领了,只是太医再三嘱咐,臣妾风寒未愈,忌大补。这参汤太过燥热,臣妾实在不敢喝。”她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小李子,“李公公在皇上身边多年,最懂皇上的仁厚。您看臣妾这模样,实在不宜伴驾,若是扫了皇上的兴,或是过了病气,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公公回禀皇上,容臣妾静养几日,待病愈了,再亲自去养心殿谢罪。”
她说得情真意切,字字都透着对皇帝的“体恤”,将拒绝的理由包装得滴水不漏。既没驳皇帝的面子,又强调了“病中不宜”的合理性,连小李子都挑不出错处。
小李子看着夏晚苍白的脸,听着她虚弱的咳嗽声,又看了看帕子上的“血迹”,心里也犯了嘀咕。皇帝虽翻了牌,却也没说“必须来”,若是真把个病秧子带回去,过了病气事小,惹得皇帝心烦事大。
“这……”他犹豫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着锦盒边缘,“奴才倒是想帮才人回禀,可皇上那边……”
“臣妾知道公公为难。”夏晚适时开口,示意春桃取来个小匣子,“这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买杯热茶暖暖身子。皇上那边,还望公公多美言几句,就说臣妾感念圣恩,只是身子实在不争气,待病好了,定当第一时间去给皇上请安。”
匣子里是几匹上好的云锦,是上次皇后赏的,虽不值钱,却是宫里时兴的料子,太监们最是喜欢。小李子掂了掂匣子的重量,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他本来就是奉命行事,既然对方给了台阶,又有合理的理由,回去禀报时也说得过去。
“才人这是客气了。”他收起匣子,脸上的笑又回来了些,“既然才人实在不适,奴才就先回去禀明皇上。只是才人可要好好养病,皇上还等着您病愈呢。”
“多谢公公体谅。”夏晚屈膝行礼,动作幅度不大,却显得格外恭顺。
小李子没再多说,带着小太监匆匆离去,宫灯的光晕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留下满院的寂静,只有风吹梧桐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叹息。
春桃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主子,吓死奴婢了!刚才小李子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人似的。”
晚翠也拍着胸口:“是啊,皇上翻牌是多大的恩典,主子怎么就拒了?万一皇上不高兴……”
“不高兴也比去了出事好。”夏晚走到窗边,望着小李子离去的方向,眼神恢复了清明,“这几日宫里不太平,李贵妃的侄子刚升了职,温如媚又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这个时候翻牌,太蹊跷。”
她顿了顿,指尖在窗台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那参汤看着是好东西,可你们没闻出来?里面加了少量的鹿茸,我风寒未愈,喝了只会加重咳嗽,这哪是补身子,分明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出丑。”
春桃这才恍然大悟:“是李贵妃?还是温如媚?她们想借皇上的手……”
“谁都有可能。”夏晚摇头,转身走到案前,将那碗没喝的参汤倒进花盆里,“她们巴不得我去养心殿,若是我病着失了仪态,皇上定会失望;若是我强撑着去了,病得更重,她们又能说我‘为争宠不顾性命’,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
这翻牌的背后,藏着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接受,是陷阱;拒绝,虽冒险,却能看清谁在背后推手。
晚翠看着花盆里的参汤,忽然道:“刚才小李子走的时候,我见他往西边看了一眼,西边是……是温更衣的住处。”
温如媚?夏晚的眼神冷了几分。温如媚升为更衣后,一首对她心怀不满,几次想找机会打压,却都被她避开了。这次借皇帝翻牌做文章,倒像是她的手笔,既隐蔽,又能借皇帝的名义施压。
“知道了。”夏晚拿起那方带“血迹”的帕子,扔进炭盆里,火苗舔舐着丝帕,很快化为灰烬,“把那参汤的罐子收好,里面的鹿茸痕迹别洗了,说不定以后有用。”
“是。”春桃连忙应声。
夜色渐深,汀兰苑的灯亮了一夜。夏晚没睡,坐在案前重新梳理着宫里的局势:李贵妃势力渐长,皇后在暗中蓄力,太后看似中立却处处制衡,温如媚依附太后,嫡母在宫外虎视眈眈……她就像站在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拒绝皇帝翻牌,或许会让皇帝暂时失望,但也能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以皇帝的多疑,定会派人查今夜的事,到时候谁在背后捣鬼,自然会露出马脚。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夏晚才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推开窗,深秋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清新的草木味。院角的兰草经过昨夜的霜打,叶片微微发蔫,却依旧挺立着,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
夏晚望着那丛兰草,忽然笑了。这深宫就像这深秋的夜,寒冷而危险,可只要保持清醒,懂得藏锋,哪怕是病中婉拒,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转身对春桃道:“去煎药吧,按我开的方子,多加些麦冬,这次是真的该调理调理了。”
至于养心殿的翻牌,她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每一次选择里,都选那条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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