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屏风上的兰草纹映得忽深忽浅，像极了殿内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夏晚垂眸立于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暗纹，那里还残留着方才触碰木簪残片的微凉触感。皇后的问题像细密的网，一层层收紧，从乡野旧事问到生母遗物，再到碎玉轩的野兰，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往事的边缘，逼得她几乎无处可退。
“你生母留的玉兰木簪，”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簪头的‘宸’字，你当真不知来历？老嬷嬷没跟你提过‘宸妃’二字？”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终于来了。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却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宸’字？臣妾倒没细看，只当是普通的花纹。老嬷嬷只说生母是个逃难的，哪敢提什么‘妃’？怕是臣妾记错了，许是‘晨’字，晨光的晨，毕竟生母爱种玉兰，总说花开在晨光里最好看。”
她故意将“宸”说成“晨”，用乡野女子的质朴解释搪塞，既否认了知晓“宸妃”，又保留了一丝与“晨光”“玉兰”相关的线索，让皇后猜不透她是真不知，还是刻意装傻。
皇后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她盯着夏晚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可看到的只有坦然和恰到好处的疑惑，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许是哀家看错了。”皇后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只是这木簪既是你生母遗物，还是好生收着，别弄丢了。毕竟……是念想。”
最后那句“是念想”说得极轻，像叹息，又像提醒。夏晚敏锐地捕捉到，皇后说这话时，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划过，划出的弧度与宗谱上“七月而殇一子”的旧痕收笔惊人地相似。
“臣妾省得。”夏晚躬身应道，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波澜——皇后这是在暗示，木簪不仅是念想，更是藏着秘密的信物，她知道这一点，却在刻意掩饰。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秋风扫叶的轻响。夏晚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一首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像在评估一件难以捉摸的器物。
她悄悄抬眼，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飞快地扫过皇后的表情：皇后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没达眼底，眼角的皱纹因紧绷而显得更深，捻佛珠的手速度比刚才快了半分，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你既不知往事，倒也干净。”皇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这宫里最忌沉湎旧事，你年纪轻轻，该往前看。明日去皇陵，见了宸妃的墓，莫要多问，莫要多瞧，跟着皇上祭拜完就回来，知道吗？”
这番话看似叮嘱，实则是警告——不许在皇陵探查宸妃的事，否则后果自负。夏晚心里清楚，皇后越是强调“莫要多问”，越说明皇陵藏着关键线索。
“臣妾记下了，定谨守本分。”她再次躬身，态度恭顺得无可挑剔，将所有的探究都藏在温顺的表象下。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夏晚转身时，余光瞥见屏风后的阴影里，李嬷嬷的身影动了动，袖口的银镯子反射出一点冷光，正对着她的方向——显然，李嬷嬷一首在监听，皇后对她的试探，从头到尾都有人记录。
走出坤宁宫，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夏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湿。刚才的应对看似轻松，实则每句话都经过反复斟酌，既要守住底线，又要留下让皇后猜疑的空间，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比面对毒粥时更令人心惊。
“主子，皇后娘娘信了吗？”春桃连忙迎上来，手里捧着刚买的桂花糕，想让她压压惊。
夏晚接过一块桂花糕，却没吃，只是看着坤宁宫紧闭的宫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信了一半，疑了一半。”
“一半？”春桃不解。
“她说‘倒也干净’，是信了我‘不知往事’的托词；可她警告我皇陵莫要多问，是疑我迟早会知道真相。”夏晚咬了一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她既怕我知道太多，又怕我真的一无所知，这种矛盾，恰恰说明她心里有鬼，生母的事，宸妃的死，她都脱不了干系。”
她回想起皇后提到“碎玉轩”时的停顿，提到“野兰根”时的指尖颤抖，提到“宸妃墓”时的刻意冷淡，这些细微的反应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她串成了一条线——皇后不仅知道生母温氏与宸妃的关联，甚至可能参与了掩盖宸妃死因和皇子夭折的真相。
“那明日去皇陵……”春桃担忧地问，“要不要小心些？”
“要小心，更要留意。”夏晚的目光望向西郊皇陵的方向，那里的秋菊此刻应该开得正盛，像在等待一个揭开真相的时刻，“皇后越不让我多问，我越要仔细看，仔细听。宸妃的墓前，或许就有老嬷嬷没来得及说的答案。”
秋风卷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皇陵之行奏响序曲。夏晚知道，这场以“不知”为盾的搪塞，只是暂时稳住了皇后，真正的较量在明日的皇陵，在那些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墓碑和往事里。
她将桂花糕的碎屑拍掉，指尖的甜香与木簪的清苦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在甜蜜的表象下，藏着苦涩的真相，而她必须在这场真假难辨的较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和真相。
坤宁宫内，皇后看着温如玉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她对李嬷嬷冷冷道：“去告诉张太医，明日皇陵的茶水，按‘老方子’备着，别出什么岔子。”
李嬷嬷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她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无论温如玉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明日的皇陵之行，都该让这场风波有个了断了。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毒蛇，预示着明日西郊皇陵的风雨，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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