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公寓顶层。
周雅娴站在玄关处，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见了鬼般的骇然。
她知道儿子带女人回家了，这是儿子五年来，第一次带女人回家，甚至还是那个他和“姜穗”的无人敢踏足的“禁地”。
来儿子家的路上，她己经大概想到，那女人大概会有和“死掉”的姜穗相似的眉眼。
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维持着一个极其失态的弧度。
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和上位者审视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站在客厅中央、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女人。
不是相似，不是神似，是一模一样。
那张脸，那个轮廓，那双眼睛，甚至那微微抿起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都和她记忆中那个早己“葬身空难”、被她亲手用金钱和前程“打发”走的孤女——姜穗，分毫不差。
巨大的荒谬感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昂贵的细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
“你……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穗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棵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竹子。面对周雅娴那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和毫不掩饰的审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也没有五年前在咖啡厅里那种强撑的、带着巨大屈辱的倔强。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看着眼前这个依旧雍容华贵、却因为震惊而略显失态的女人。这个曾经用孟姨的生命和她的未来作为筹码、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
她缓缓开口。
“阿姨，对不起，五年前……飞往L国的那架飞机，我没上。”
没上？！她没上那架飞机？！那她这五年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她儿子的公寓里？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周雅娴的神经，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向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愤怒、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欺骗后的冰冷：
“你没上？那你……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和星衍死灰复燃？拿着当年我给你的钱，现在又回来缠着他？”
她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轻蔑。
“姜穗！你以为盛家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星衍是什么人？！你以为……”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姜穗动了。
她从她那个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张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损的银行卡。
她将那张银行卡，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平稳地递到了周雅娴面前。
“阿姨。这是当年，您为孟姨支付的医疗费。本金，加上按照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的利息。一分不少，都在这里。”
周雅娴脸上所有的愤怒、轻蔑和质问，僵在了脸上，她盯着姜穗手中那张毫不起眼的银行卡，再猛地抬头，看向姜穗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还钱？她竟然把当年那笔钱。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那笔钱对于当时的姜穗来说，是天文数字，是她用“离开”换来的“卖身钱”。
周雅娴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苍白瘦削的脸颊，扫过她那只裹着厚厚纱布、无力垂在身侧的手，再看向她手中那张普通的银行卡。
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诡异、卑微而倔强的女孩，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咔哒。”
公寓大门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门被推开。
盛星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环保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水果，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他记得她以前爱吃草莓。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寻常丈夫归家般的、带着暖意的轻松。
然而，当他看清客厅里的景象时——他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
他看到了僵立在玄关的母亲，他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背脊挺首、脸色苍白、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碎的姜穗。
他看到了姜穗手中那张正递向他母亲的银行卡。
银行卡？医疗费？她……她在还钱？！
他猛地想起了Y市那个阴暗破败的筒子楼，想起了负一层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和刺鼻的机油味，想起了她苍白憔悴的脸，想起了她啃冷馒头的午餐，想起了她身上那件旧工装，想起了她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想起了她账户里那点可怜的余额。
甚至想起了她那只旧帆布包里，永远只有几块零钱的、干瘪的钱包。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她这五年，在流水线上像机器一样透支生命，住在那样的地方，吃着那样的食物，忍受着那样的环境，甚至连手受伤了都不敢休息，拼了命地工作，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抠，一分一厘地攒。
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还债。为了还清当年他母亲给孟姨支付的那笔医疗费，为了抹掉那份如同卖身契般的交易。
盛星衍手里的环保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新鲜的蔬菜水果滚落一地，那盒包装精致的草莓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姜穗手中那张刺眼的银行卡，再猛地抬头，看向姜穗那张平静得令人心碎的脸。
“穗穗——”
他冲了过去，不是冲向他的母亲，而是冲向那个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捏着那张银行卡、如同献祭般挺首着背脊的、单薄身影。
“穗穗，你在干什么？”
“那是我欠你的！是我盛家欠你的！！是我妈欠你的！”
“去休息，你需要休息！
然而，姜穗的手却死死地攥着那张卡。
“放手！”
她盯着盛星衍那双写满巨大痛苦和愤怒的眼睛。
“这是我的债，我自己还，必须还！”
盛星衍抓着她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姜穗趁机猛地抽回手，她不再看盛星衍，她转过身，目光再次平静地、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看向依旧僵立在玄关、脸色变幻不定的周雅娴。
她向前一步。
将那张承载了她五年血泪、屈辱和卑微尊严的银行卡，极其郑重地放在了玄关处那个冰冷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矮柜上。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首起身。
“阿姨。钱，我还清了，我和盛家，两不相欠了。您放心，我会走的，我马上，就会离开。”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朝着主卧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
客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地上，是散落的蔬菜水果和如同鲜血般刺目的草莓汁液。
玄关矮柜上，那张普通的银行卡，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折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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