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勺落地的脆响，倒像是把凝若满心的期待敲得七零八落了。前一晚凝若对着药露傻笑的模样，定是眼里都闪着光的吧？想着哥哥凑近时会说“凝若的手艺又精进了”，或是顺手捻起一点尝尝，夸句“比去年的清冽些”——这些在凝若心里盘桓了许久的画面，突然就被“要走”两个字冲散了，空落落的滋味，定是涩得像没酿好的药汁。
爹爹那句“胡搅蛮缠”，才最伤凝若的心呢。明明她只是把“舍不得”喊得响了些，怎么就成了不懂事？小时候凝若缠着哥哥爬树掏鸟窝，爹爹不也只是笑着摇头说“兄妹俩没正形”吗？原来长大些，连撒娇耍赖的资格都要被收走了。推哥哥时指尖的抖，哪里是气他，分明是怕呀——怕这一别又是遥遥无期，怕他记恨自己的不懂事，更怕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把自己护在身后了。
枇杷树后的眼泪，定是又烫又咸的。凝若看他步子迈得那样快，心里会不会偷偷想：“若是我喊一声，他会不会停？”可话到了嘴边，偏又梗着气咽回去了。怨他走得急，怨自己没说软话，这两种心思缠在一块儿，比园子里最难缠的藤蔓还绕。
其实凝若哪里是真的不懂哥哥的好？只是园墙太高，把她的世界圈得太小了。她见过的天地，是药圃里的晨露、廊下的月光、哥哥偶尔带回的新奇玩意儿；可他见过的，是需要他去救的人，是更宽的风。凝若盼着他留在这方寸之间，守着自己和药园，可他心里装着的，是她还没见过的“大”。
那些关于园外的疑问，像种子落在凝若心里了吧？风的味道、市井的声气、那些被他救下的人……或许等哪日她真的走出去了，才能懂些，可眼下，只消知道：哥哥走时说“回来接管药园”，那句话里，藏着他对凝若的盼头呢。他不是不要她，只是暂时，要去做些不得不做的事。
药园的大小，原来是跟着心变的。小时候觉得它大，是因为每寸土地都藏着新鲜——春日里刚冒头的三七芽，秋日里沉甸甸的枸杞串，都能让你蹲在那儿看半晌。可长大了，脚印踏遍了每个角落，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摸到哪株是薄荷哪株是当归，这园子就突然小了，小到装不下心里那点往外冒的念想。
父亲那句“外面都是坏人”，小时候听着像道护身符，把你牢牢护在园子里；如今再咂摸，倒像层窗纸，一捅就破。是啊，若外面全是豺狼，哥哥为何次次都要往回跑？药奴们从园外带回的花布、蜜饯，又哪点带着恶意？那些话里藏着的，或许不是真相，而是他怕你出事的慌——就像捧着块易碎的瓷，生怕一撒手就摔了，偏用最硬的话来圈着你。
可越是被圈着，那“渴望”就越像园角的菟丝子，悄咪咪顺着墙往上爬。你甚至会想，哪怕真遇到点“坏人”，是不是也比守着这一成不变的药香，日日猜着园外的模样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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