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若握着那些浸过露水的毒草时，指尖带着股隐秘的底气，看着它们在自己手里化作无形的屏障，心里那点“我能行”的念头，怕是比药圃里的藤蔓长得还疯。
哥哥有他的剑与仁心，她便有她的毒与分寸。谁说匡扶正气只能是悬壶济世？那些欺负良善的恶徒，遇上她藏在袖口的“本事”，未必不是另一种“惩恶”。想着将来某日，蹲在市集角落看哪个恶霸被悄悄治了，百姓们拍手称快却不知是谁做的，这偷偷摸摸的成就感，说不定比哥哥听人说“多谢恩公”还要痒呢。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会不会又有点慌？毕竟父亲的话像根细刺，总在心里扎着——可再想想园外那些没见过的风，这点慌，又算得了什么？
药炉里的药香袅袅升起，凝若一边搅动药汁，一边听着药奴讲外面的新鲜事，脸上是惯常的好奇模样，眼底却藏着另一番盘算。
“李伯，听说市集上的糖人捏得跟活的一样？那得花多少铜板呀？”她一边给晾晒的草药翻面，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指尖却悄悄在袖角记下“铜板、碎银、银子”的换算——这些药奴嘴里寻常的琐碎，在她心里都成了出逃的砖瓦。
药奴们见她还是那个爱追着问东问西的小丫头，只顾着絮絮叨叨讲些市井趣闻：哪家布庄的花布最俏，哪家的馄饨汤里要多加虾皮才鲜，甚至连“买东西要先问价，还能讨价还价”这种小事，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白日里她守着药炉，乖得像株不挪窝的兰草；夜里就着月光，把听来的点滴都记在草纸上，慢慢凑出一幅模糊却的“园外地图”。药奴们哪里知道，那些被当作寻常闲话的絮语，早己在这看似温顺的少女心里，悄悄搭起了一座通往外面世界的桥。
母亲盯着凝若蹲在药圃里分拣草药的背影，手里的针线在布上悬了半天——这丫头还是老样子，见了药奴就追着问东问西，给父母请安时屈膝的弧度都和从前一般，可偏有哪里不对了。是她看药炉时眼神沉得太久？还是昨夜给她掖被角，发现枕下藏着半张写满字的草纸？
“眼皮这几日总跳，”她把针线搁在绣绷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觉多余的忧心，“往日里她闹归闹，眼里那点劲儿都在明处，如今倒像是……像把火苗藏进了灶膛，看着静，底下不定烧得多旺。”
父亲正用布擦着药碾子，闻言头也没抬：“你就是操心惯了。云儿走了，她心里闷，找点事琢磨罢了。过几日药园的金钗石斛该开花了，她一忙着照料，什么心思都没了。”
话是这么说，可母亲望着窗外出神时，总觉得那园墙好像矮了些——不是真的矮了，是墙里头那丫头的心思，快要漫过墙头了。
晚膳的炊烟刚起时，凝若端着一小碟刚腌好的梅子走进厨房，厨娘正挥着大铲翻动锅里的菜，油星溅在灶台上滋滋响。“张婶，尝尝我新腌的话梅，酸得很解腻呢。”她笑得眉眼弯弯，趁厨娘分神去捏梅子的空当，指尖飞快地在盛着汤的大陶瓮里蘸了一下——指甲缝里藏着的那点白色粉末，遇汤即化，快得像从未存在过。
她算准了剂量，不多不少，刚好能让园子里的人从入夜睡到天明。白日里借口“头疼畏寒”，早早就喝了母亲让人熬的姜汤，里头掺着的解药，此刻正安安稳稳在血脉里淌着。
看着厨娘把那锅掺了东西的汤舀进一个个粗瓷碗，看着药奴们端着膳食往各处走，凝若低头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心里那团火终于要烧出灶膛了——等夜深了，这园墙再高，也拦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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