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团浓稠的劣质油墨，泼洒在边境小镇“坎达”的上空。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香料、腐烂垃圾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罂粟膏气味，黏糊糊地糊在人的口鼻上。狭窄扭曲的街道两旁，铁皮屋和竹楼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窗户里透出昏黄暧昧的光。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粗野的划拳叫骂声从挂着“妙曼”霓虹招牌的赌场里炸出来，像无形的拳头捶打着耳膜。
萧战紧贴着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墙壁，阴影将他完全吞没。劣质的迷彩服摩擦着粗糙的砖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左腿的伤口在湿热和持续行走下，传来阵阵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尚未愈合的刀伤。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巷子对面那间挂着把锈蚀大锁的铁皮屋——夜莺口中的目标。
猎豹巨大的身形如同一堵移动的墙，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铁皮屋的侧后方，对着萧战和巷口阴影里的夜莺比划了几个战术手语：无守卫，锁己锈死。准备破门。
夜莺隐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后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巷口通往赌场后门的方向。她的手指在微型战术平板上快速滑动，屏幕幽光映亮她小半张涂满油彩的脸，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
萧战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腐臭和血腥味的空气沉入肺腑。他弓起身体，肌肉在紧绷的迷彩服下蓄力，像一头准备扑击的豹子。目标就在眼前，但心头却莫名地萦绕着一丝不安。太顺利了。泥鳅是毒牙的眼线，即便偷了东西，也不该如此毫无防备。赌场后门传来的喧嚣浪涌般起伏，某个瞬间，似乎夹杂了几声不同寻常的、带着惊惶的短促呼喊，随即又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目标铁皮屋旁边的几间同样低矮破败的棚屋。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不对劲。
就在猎豹从战术背心里掏出液压破门剪，准备对那锈锁下手时，萧战猛地打了个手势：停止！有埋伏！
几乎在萧战手势打出的同时！
“砰！砰砰砰！”
赌场后门被猛地撞开，几个惊慌失措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紧接着，刺耳的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和人体倒地的沉闷撞击声瞬间打破了巷口的喧嚣！
“操！黑吃黑！”猎豹低吼一声，庞大的身体瞬间蜷缩，紧贴在铁皮屋的墙根下，液压剪脱手掉在污水里。
赌场里冲出来的人显然遭到了伏击！埋伏点就在……目标铁皮屋两侧的阴影里！至少有西个火力点同时开火！子弹泼水般扫向赌场后门，将冲出来的几个人瞬间打成了筛子，惨叫声戛然而止。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火药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夜莺的身影在垃圾堆后伏得更低，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操作，低声道：“不是冲我们！是泥鳅惹了另一伙人！但我们现在被夹在中间了！必须立刻撤离！”
撤离？萧战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间挂着锈锁的铁皮屋。目标就在里面！黑鹰的命令是带回包裹！完不成任务的后果……他毫不怀疑那个刀疤脸头目会把他们也变成“肥料”！
“来不及了！”猎豹低吼，“他们发现我们了！”
果然，赌场后门的枪声短暂停歇，一个粗嘎的声音用当地土语吼叫着，随即几道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猛地扫向萧战他们藏身的这条小巷！同时，铁皮屋两侧的伏击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不速之客的存在，几发子弹带着试探性的尖啸，打在萧战头侧的墙壁上，溅起一串火花和碎石！
“妈的！”猎豹骂了一句，抄起掉在污水里的液压剪，“干他娘的！夜莺，掩护！萧战，跟我冲进去！拿了东西就走！”
“不行！”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猎豹的冲动，“两侧屋顶！至少两个狙击点！”他刚才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反射，来自铁皮屋斜对面一处稍高的竹楼屋顶！对方在清场！无论是泥鳅的人，还是他们这些闯入者，都是被清除的目标！
猎豹一愣。夜莺急促的声音传来：“确认！十一点方向竹楼顶，三点方向铁皮棚顶！有反光！是瞄具！”
冷汗瞬间浸透了猎豹的后背。如果刚才冒头，现在脑袋己经开花了！
“那怎么办？”猎豹的声音带着焦躁。
枪声再次密集起来，伏击者显然失去了耐心，子弹开始无差别地扫射小巷，将他们彻底压制在墙根和垃圾堆后，寸步难行。铁皮屋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时间在子弹呼啸中飞速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是死亡倒计时。
萧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强攻是死路。退？巷口被赌场方向新出现的火力封锁。两侧屋顶有狙击手。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巷子深处，越过猎豹和夜莺藏身的垃圾堆后面——那里有一道几乎被藤蔓和垃圾覆盖的低矮豁口！是两栋竹楼之间狭窄的缝隙！只能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
“垃圾堆后！有通道！”萧战压低声音，语速快如子弹，“豹哥，火力压制两侧屋顶！吸引狙击手注意！三秒！夜莺，跟我钻过去！绕到铁皮屋后面！”
猎豹瞬间明白了萧战的意图，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好小子！够胆！”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两颗俄制RGD-5进攻手雷，拔掉保险销，看也不看，凭借感觉和刚才子弹射来的方向，狠狠朝两侧屋顶的狙击点大概位置甩了出去！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同时响起！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两侧屋顶！砖石瓦砾如同暴雨般砸落！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巷子里所有枪声都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就是现在！
萧战如同离弦之箭，拖着伤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垃圾堆后的豁口！夜莺的身影几乎与他同步，纤细的身体如同灵猫，紧跟着萧战，一头扎进了那狭窄、散发着恶臭的通道！
腐臭的淤泥、尖锐的金属碎片和湿滑的苔藓摩擦着身体。萧战不顾一切地用肩膀撞开挡路的朽木，狭窄的空间挤压着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能停！身后，猎豹那支AK-74U短突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压制着从爆炸中回过神的敌人！
几秒钟的亡命穿行，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萧战猛地从豁口的另一端滚出来时，眼前正是目标铁皮屋的后墙！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简陋的、用几块木板钉死的后门！
“让开！”夜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越过萧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金属丝和一个微型起爆装置。她动作快如闪电，金属丝灵巧地插入木板缝隙，微型塑胶炸药被精准地粘在门轴位置。
“捂耳！”夜莺低喝。
萧战立刻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大嘴巴。
“噗！”
一声沉闷的爆响，火光一闪即逝。门轴位置被炸开一个脸盆大的洞，硝烟弥漫。夜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身影一闪而入！
萧战紧随其后冲了进去！铁皮屋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借助门外微弱的光线，萧战一眼就看到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军用防水背包！
“包裹！”萧战扑过去，抓起背包，入手沉重。
“走！”夜莺己经退到门口，手中的格洛克手枪警惕地指向门外。
就在两人冲出铁皮屋后门，准备按原路返回豁口时，异变陡生！
“小心！”夜莺猛地将萧战往旁边一推！
“哒哒哒哒！”
一梭子子弹从侧面竹楼的阴影里扫射过来！夜莺推萧战的动作让她自己慢了半拍，一颗子弹擦着她左臂外侧飞过！“嗤啦”一声，作训服撕裂，鲜血瞬间涌出！
夜莺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
“夜莺！”萧战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转身，将夜莺护在自己身体和铁皮屋墙壁之间！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备用格洛克，看也不看，凭着刚才枪口焰闪烁的方向和声音来源，抬手就是连续三枪速射！
“砰！砰！砰！”
竹楼阴影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嚎，一个身影摇晃着栽倒下来，手里的冲锋枪砸在地上。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赌场方向的枪声不知何时也停了。
夜莺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右手捂住左臂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污秽的地面。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看向挡在她身前的萧战。他的背影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因为伤腿的姿势有些微的倾斜，但此刻却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壁垒，隔绝了所有的子弹和危险。汗水浸湿了他的短发，紧贴在后颈，背部的迷彩服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绷紧，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你……”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乎想说什么。
“还能走吗？”萧战打断她，声音嘶哑紧绷，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竹楼阴影的方向，枪口纹丝不动，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爆发状态。
“死不了。”夜莺深吸一口气，撕下一条内衬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快速而熟练地将伤口上方扎紧止血。动作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猎豹巨大的身影从豁口处钻了出来，浑身沾满污泥和碎屑，显得有些狼狈，但眼神凶悍。“狗日的！清理干净了！暂时没活口！”他大步走过来，看到夜莺手臂上的伤，浓眉一拧，“没事吧？”
“小伤。”夜莺摇头，目光落在萧战手里的绿色背包上，“东西拿到，立刻撤！”
萧战将背包甩给猎豹，自己依旧持枪警戒后方。猎豹一把接住，掂量了一下，咧嘴道：“妈的，够沉！走！”
三人不再停留，由猎豹开路，夜莺居中，萧战断后，迅速沿着原路撤离这片死亡街区。他们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幽灵，快速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回到矿场边缘的临时集结点时，天边己经泛起一丝鱼肚白。将背包交给等候的黑鹰手下时，萧战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下来。伤口的剧痛和脱力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他靠在一辆越野车的轮胎上，大口喘着气。
“处理一下。”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夜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急救包。她不由分说地蹲下身，用消毒水浸湿的棉球，开始清理萧战腿上被污水浸泡后有些发炎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但指尖偶尔划过皮肤时，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萧战身体微微一僵，低头看去。夜莺脸上的油彩被汗水和污迹糊得有些斑驳，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让那张总是过于冷静的脸显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清晨微凉的风吹过，带来她发丝间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硝烟和药水的冷冽气息。
萧战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喉咙有些发干。
“枪法不错。”夜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手上的动作没停，细心地给他的伤口缠上干净的绷带，“反应也快。不像个……赌棍。”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探究。
萧战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声音干涩：“运气好罢了。”
夜莺没再追问。她利落地打好绷带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晨光熹微，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她的目光扫过萧战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还有那身沾满泥污和血迹的作训服，沉默了几秒。
“下次，”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飘散在晨风里，“别挡那么快。子弹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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