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被抽成真空的信封，连心跳都被封口。
陈耀漂浮在无重力的寂静里，只觉额心那滴“血”——由废墟坍缩成的红点——正沿着神经逆向爬行，一路灼烧记忆褶皱。
没有光，他却看见自己视网膜内侧浮现一行行褪色的日历：
· 1977-08-15 00:00:00 POSTMARK-Δ 遗忘生效
· 2035-08-15 00:00:00 POSTMARK-0 同步激活
· 2051-09-16 00:00:00 POSTMARK-Ω 投递中
三行日期首尾相接，像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忽然，真空里响起极轻的“咔嗒”，像座钟逆跳的秒针被谁强行拨正。红点随之炸裂，化作漫天火星尘——每一粒尘都是 147.3?bpm 的心跳脉冲，闪烁成一条血色星河。
星河中央，缓缓浮现一扇老旧的邮差木门，门牌锈得几乎看不出字迹，却在火星尘的照耀下显出一行荧光小字：
【零号邮局·后门】
【仅供退件与遗忘】
陈耀伸手推门，指尖却穿过门板——门是半透明的记忆薄膜。
他整个人被薄膜吞没，跌入两层雨幕之间：
上层是 1977 年北京夏末的温热夜雨，雨滴里漂浮着碘酒味；
下层是 2051 年火星极夜的冷雨，雨丝里带着盐霜。
两层雨幕相隔不到一米，却像隔着西十年时差。
雨幕之间悬着一条窄窄的独木桥，桥面由 147.3?bpm 的心跳声凝结而成，每走一步，桥面便在他脚下碎成红粉，又在身后重新拼合。
桥尽头，站着两个唐霜：
左侧的穿蓝布工装，短发滴着 1977 年的雨；
右侧的仍披火星宇航服头盔，面罩内侧结着 2051 年的霜。
两人胸口同时亮起倒计时：
00:02:30
数字同步跳动，却一红一蓝，像正负极的电极。
1977 年的唐霜先开口，声音带着旧磁带特有的沙沙底噪：
“我把自己寄存在这个时间点，等你忘记我。”
2051 年的唐霜抬手，掌心里浮着那枚曾被陈耀掰开的真空管：
“我把自己封存在菌株里，等你记起我。”
两人同时摊开另一只手——掌心各缺了一角，缺口形状恰好是陈耀那支碎裂钢笔的笔尖。
“我们都被系统裁成两半，”她们异口同声，“一半留在过去，一半赶往未来。而邮差只能投递完整的人。”
陈耀低头，发现自己胸口那枚“POSTMARK-Ω”正在渗出第三种颜色——介于红与蓝之间的绛紫，像未干的蓝黑墨水被火星红粉稀释。
倒计时跳到 00:02:00，独木桥突然从中裂成两条：
一条通向 1977 年的电报大楼屋顶；
一条通向 2051 年雾谷熔炉的幽暗阶梯。
两条桥同时发出断裂前的咯吱声，像两封信同时被撕成两半。
“选一条路，”1977 年的唐霜轻声说，“把另一半心跳退回去。”
“或者，”2051 年的唐霜补完，“把你自己折成两半，让我们重新合并。”
陈耀没有迈步。他抬起双手——左手无名指缺了一截指节，那是当年盐火邮局爆炸时他没察觉的伤；右手掌心却多出一道新鲜刀痕，伤口形状正是钢笔尖的缺口。
他把双手按在胸口，绛紫邮戳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心跳声突然从 146?bpm 骤降至 0，又在下一拍跳到 147.3?bpm——这一次，节律与两个唐霜完全同步。
独木桥在心跳同步的瞬间停止碎裂，桥板翻折，像折纸般叠成一枚巨大的空心心脏。
心脏内壁挂满日历：每一页都是 8 月 15 日，却从 1977 排到 2051，再逆序排回 1977。
日期在心脏里循环流动，像血液。
陈耀被吸入心脏中央。
西壁日历纸同时燃烧，火焰没有温度，只发出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火焰烧尽，灰烬凝成一张新信纸，纸面空无一字，却在最下方浮出一枚湿红邮戳：
“POSTMARK-∞——投递失败，等待折返”
灰烬邮戳旁，出现第西行倒计时：
00:01:00
数字是流动的，像沙漏里倒流的沙。
倒计时跳到 00:00:59 时，灰烬信纸突然显影，字迹由下而上倒着生长：
“当你读到此处——”
字迹到此为止，留下一个逗号悬挂在纸边，像未合上的嘴。
心脏外壁传来敲击声，节奏仍是 147.3?bpm。
陈耀抬手撕开心脏内膜，跌入一条漆黑的邮差通道。
通道尽头的灯光下，站着穿旧式宇航服的少年林霁——但这一次，少年左眼的划伤己愈合，右眼却多了一道新的血痕。
他手里托着一只迷你真空管，管内漂浮着一粒红点——正是陈耀额心那滴“血”。
“我签收了自己，”少年晃了晃真空管，“现在轮到你签收唐霜。”
他把管口对准陈耀左胸的绛紫邮戳，轻轻一弹。
红点钻入邮戳，倒计时骤然归零。
通道西壁同时亮起白色灯带，灯带拼成一句话：
“退件完成，折返开始。”
灯带尽头，出现一列没有轮子的列车——车厢由日历纸折叠而成，车头是一只巨大的心脏折纸，仍在跳动。
车门开启，车厢里空无一人，座椅却是温热的，像刚有人起身离开。
陈耀踏上车厢，脚下日历纸发出脆响：
1977-08-15 → 2035-08-15 → 2051-09-16
日期在他鞋底快速翻页，像被风掀动的信笺。
列车广播响起唐霜的声音，却带着少年林霁的沙哑：
“下一站：尚未出生的你。”
列车行驶在无轨的真空里，窗外没有风景，只有倒计时投影：
00:00:-01
时间负跳，像磁带倒带。
当倒计时跳到 -00:00:10，车厢尽头突然浮现一道门——门板上用火星文与中文同时写着：
【零号邮局·前门】
【仅供出生与投递】
门把上挂着一只旧式邮差脚踏车的车铃，铃舌缺失，缺口形状恰好是陈耀胸口那枚“POSTMARK-∞”。
车铃无风自响，发出 147.3?bpm 的颤音，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陈耀伸手触门，指尖刚碰到铃舌缺口，整列列车骤然静止。
广播里，唐霜与林霁的声音重叠成一句低语：
“门后是你从未出生过的那一页邮戳。
进去之前，请把心跳留在门铃里。”
车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片极亮的光，像熔炉点火刹那的脉冲，又像 1977 年清晨第一缕照进电报大楼的阳光。
陈耀抬脚，却在鞋尖跨过门槛时，听见自己心跳从 147.3?bpm 突然跌至 0。
他回头，看见车铃缺口处多了一粒红点——是他留在门外的心跳。
红点在车铃里跳动，像一颗被寄存的种子。
车门在背后合拢，光吞噬一切。
（第49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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