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璃在纱厂和西餐厅连轴转了半个月,终于攒够了住院费,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医生说父亲的情况稳定了,但还需要长期休养,不能再受刺激。
“钱还够吗?”母亲摸着沈若璃的手,她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十倍,指关节都磨出了茧。
“够,”沈若璃笑着说,“我在纱厂涨工钱了,一个月能有西块。”
她没说自己晚上还在洗碗,也没说手被盘子划破的事。有些苦,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只会让家人更担心。
这天她在纱厂干活,忽然听见女工们在议论:“听说了吗?鸿泰要倒闭了,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跑了!”
“真的假的?那我们的工钱咋办?”
“还能咋办?自认倒霉呗!”
沈若璃心里一沉,跑去问络腮胡,络腮胡叼着烟,含糊其辞:“别听她们瞎说,没事。”
但下午就出事了。一群工人堵在厂门口,举着标语喊:“还我们血汗钱!”警察来了,和工人推搡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沈若璃想进去拿自己的东西,却被警察拦住了:“厂子被查封了,不许进!”
“我的东西还在里面……”
“什么东西都不能拿!快走!”警察推了她一把。
沈若璃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看见陈春燕从里面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若璃,快走吧!”陈春燕拉着她的手,“老板跑了,工钱肯定要不回来了!”
“那你女儿的学费……”沈若璃记得陈春燕说过,她女儿在学堂读书,学费很贵。
陈春燕的眼圈红了:“先不管了,活命要紧。”
走出纱厂,沈若璃看见工人在抢机器,有人把纱锭往怀里塞,有人在拆锅炉,一片狼藉。她忽然想起父亲的工厂,是不是也像这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己经空了。
“我去趟当铺。”沈若璃对陈春燕说。
她跑回住处,翻出那个紫檀木首饰盒,里面只剩下那支玛瑙簪子。她把簪子揣在怀里,往当铺跑。
当铺老板还是那个胖男人,看见她,撇撇嘴:“又当什么?这次可别拿些破烂来。”
沈若璃掏出玛瑙簪子,放在柜台上。簪子是红玛瑙的,雕着缠枝莲,虽然不算顶级,但也是正经料子。
“这个,能当多少钱?”
老板拿过去看了看,用指甲刮了刮:“玛瑙的,不值钱,最多给三块。”
“太少了,”沈若璃急了,“这是正经的红玛瑙,至少值五块!”
“爱当不当,”老板把簪子推回来,“现在这行情,能给你三块就不错了。”
沈若璃看着簪子,想起这是母亲给她的,说:“玛瑙养人,戴着吉利。”她咬了咬牙:“三块就三块。”
拿到钱,她先去医院给父亲交了住院费,剩下的钱给母亲买了些吃的。回到住处,林妈正坐在门口发呆,看见她,站起来:“小姐,你可回来了,刚才有人来找你,说姓顾。”
“顾?”沈若璃愣了一下,想不出是谁。
“说是个律师,”林妈回忆,“穿西装的,看着挺斯文。他说你要是回来了,去趟法租界的律师事务所找他,就说顾晏辰找你。”
顾晏辰?沈若璃想起这个名字,是父亲以前的律师顾先生的儿子,小时候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很高傲的少年,总爱跟她抢书看。
他找自己干什么?
第二天,沈若璃去了法租界的律师事务所。事务所设在一栋洋楼里,门口有穿制服的门童,走廊铺着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请问顾晏辰先生在吗?”
“请稍等。”秘书打了个电话,“顾律师请你进去。”
顾晏辰坐在办公桌后,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比小时候成熟了很多,也更陌生了。他抬起头,看见沈若璃,推了推眼镜:“坐。”
沈若璃坐在他对面,椅子是皮的,很软,她却觉得硌得慌。
“你父亲的案子,我接手了。”顾晏辰翻开文件夹,“他签的那份合同有问题,对方设了圈套,我们可以起诉,追回一部分损失。”
沈若璃的心跳快了起来:“真的吗?”
“但很难,”顾晏辰看着她,“对方是英国人,在租界有势力,而且你父亲的工厂己经破产,没有证据。”
沈若璃的希望又落了下去:“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我在整理你父亲的文件时,发现了这个。”顾晏辰递给她一个信封,“是他写给你的,没寄出去。”
信封己经泛黄了,上面的字迹是父亲的,却比以前潦草了很多。沈若璃打开信封,里面是张信纸,上面写着:
“若璃,爹对不起你。爹不该好面子,不该瞎投资,把家败了。你以前总说我不懂布料,说要把西洋的样式融进来,爹没听你的,是爹错了。爹知道你恨我,但爹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别学爹,要踏实,要认真。爹留了些东西在老房子的地窖里,是些布料样品,你或许能用得上。”
信纸被眼泪打湿了,字迹晕开,像父亲咳在床单上的血。沈若璃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声。
“老房子虽然被查封了,但地窖的钥匙,你父亲交给了林妈。”顾晏辰递给她一把铜钥匙,“或许……那些布料对你有用。”
沈若璃接过钥匙,冰凉的,像块铁。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纱厂时,总觉得那些布料太硬,穿着不舒服,如果能把西洋的剪裁融进去,或许会不一样。
父亲还记得。
走出律师事务所,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沈若璃握着钥匙,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她没有钱,没有工厂,但她有手,有脑子,还有父亲留下的布料样品。
或许,她可以自己做衣服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她想起陈春燕说的,现在的人都想买耐穿又好看的衣服;想起自己在纱厂看到的布料,粗布结实,细布柔软;想起母亲教她的针线活,说:“针脚要密,线要匀。”
她去旧货市场,花一块钱买了台旧缝纫机,是上海制造的,虽然锈了,但还能用。又去布店买了些最便宜的粗布,花光了最后一分钱。
回到住处,她把缝纫机摆在偏房的板床上,插上电源,机器“嗡嗡”地响了起来,像只振翅的蝴蝶。
沈若璃拿起一块粗布,铺在机器上,想起父亲信里的话,想起巴黎的服装设计课,想起陈春燕脸上的疤痕,想起浆池里的米浆。
她的手指放在缝纫机的踏板上,轻轻踩下去。针尖刺破布料,留下一个小小的针脚,像颗种子,落在了泥土里。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可能会像在纱厂一样累,像洗碗时一样疼,像当掉簪子一样舍不得。但她不怕。
因为她手里有针,有布,有父亲的信,还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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