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后，沈若璃把晾干的褂子送到码头。领褂子的是个络腮胡工人，接过衣服时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咧嘴笑了：“沈小姐，你这褂子比上次的强！袖口加了补丁，我那小子再也撕不坏了！”
“加了层衬布，”沈若璃说，“你要是觉得好，下次我多做几件。”
“不用下次，”工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弟兄们凑的钱，定二十件，要深蓝色的，耐脏。”
布包里是些零碎的角票和硬币，加起来有十五块多。沈若璃的手有点抖，这是她接到的最大一笔订单。
回到住处，她把钱倒在桌上，母亲和林妈都凑过来看。“这么多！”林妈数了三遍，才相信是真的，“够给先生买半个月的药了。”
沈若璃把钱收好，心里却在盘算：码头工人要耐脏耐磨的，可街坊邻里更爱轻便好看的，是不是该分两种款式做？她翻出父亲留给她的布料样品，有块靛蓝色的细布，摸起来像水一样滑，是以前出口到法国的料子。
“爹，这布做什么好？”沈若璃把布递给父亲。
沈敬亭摸了摸布面，又对着光看了看：“这是‘洋靛染’，色牢度高，做夏天的单衫最合适。就是太滑，不好锁边。”
“我试试用双线锁边。”沈若璃拿出纸和笔，画起样式来。领口要做成圆的，方便老人穿；袖口收三分，干活不碍事；下摆加两个暗兜，能装零钱。
画着画着，她忽然想起巴黎街头的连衣裙，腰线收得高，显得利落。能不能把中式的斜襟和西式的收腰结合起来？她在纸上改了改，线条柔和了不少，像雨过天晴的云。
“这样好看，”母亲凑过来看，“我年轻的时候，就时兴过这种样式。”
沈若璃拿着图纸去布店，想多买几块“洋靛染”，却被告知这种布早就断货了，老板说：“以前沈家的工厂做过，现在……没了。”
沈若璃的心沉了沉。她走出布店，看见顾晏辰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个牛皮纸包。
“顾先生？”
顾晏辰转过身，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了闪：“听说你在找‘洋靛染’的布？”他把纸包递给她，“我托人在苏州找到的，还有几匹，你先用着。”
纸包里是三块靛蓝色的布，和父亲留下的样品一模一样。沈若璃愣住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算我预支的订货费，”顾晏辰推了推眼镜，“我母亲说，想做两件夏天的单衫。”
沈若璃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总爱抢她的画笔，却会在她被别的孩子欺负时，悄悄把自己的糖塞给她。她把布抱在怀里：“谢谢你，我会尽快做好。”
回到住处，沈若璃立刻开工。“洋靛染”确实滑，锁边时线总打滑，她把缝纫机的压脚调紧些，又在布下面垫了层薄纸，果然顺多了。第一针扎下去，线脚像串起来的珍珠，匀得让她自己都惊讶。
做了一半，陈春燕带着小花来了。小花穿着沈若璃补的布鞋，蹦蹦跳跳的，鞋上的针脚一点没松。
“若璃，你看我给你带啥了？”陈春燕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蓝草，“我娘家在乡下种这个，能染布，比洋靛便宜，颜色还正。”
沈若璃拿起蓝草闻了闻，有股清苦的香。她想起奶奶说过，以前的布都是用草木染的，颜色虽淡，却透着股灵气。
“这能染出‘洋靛染’的颜色吗？”
“能是能，就是费功夫，”陈春燕笑了，“要反复染七遍，颜色才牢。我要是没事，就帮你染布吧，算我入股你的小作坊。”
沈若璃的心一下子亮了。她握住陈春燕的手，她的手心全是茧，却暖得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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