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的仓库比沈若璃想象的更破。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像老人皲裂的皮肤；窗户玻璃碎了大半，用木板钉着，风一吹就“哐当”响；地上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能没过鞋帮。顾晏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卷尺，金丝眼镜上沾了层灰：“后墙要加固，不然下雨天会渗水；屋顶得换琉璃瓦，比铁皮顶隔热；最好再打口井，租界的自来水贵。”
沈若璃摸着墙壁，砖缝里还嵌着旧纱线，大概以前是家纺织厂的仓库。“这些都要花钱，”她掏出账本，“加固墙要二十块，换瓦要三十块，打井……”
“钱不够我先垫着，”顾晏辰打断她，“就当是投资，以后‘若璃坊’赚了钱，再还我。”
沈若璃抬头看他，阳光从木板缝里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算我借的，要写欠条。”
“不用，”顾晏辰笑了，“我信你。”
开工那天，陈春燕带着小花和她男人来了。她男人是个木匠，会打家具，说要给作坊做裁布台和试衣镜；小花则拿着小扫帚，蹲在地上扫灰，辫子上的蓝布条扫来扫去，像只小蝴蝶。
“若璃，你看我带啥了？”陈春燕打开包袱，里面是些蓝草种子，“我爹说，这是新收的种子，春天种上，秋天就能染布，比买的新鲜。”
沈若璃接过种子，手心痒痒的，像握着把春天。她想起乡下的田埂，清明前后撒种子，夏天就铺成一片蓝，风吹过，像翻涌的海。
顾晏辰请的泥瓦匠来了，叮叮当当敲了起来。沈若璃和陈春燕负责清理仓库，把碎玻璃、烂木头往门外搬。沈若璃的手被木刺扎了，陈春燕赶紧掏出针，在火上烤了烤，帮她挑出来：“你这手金贵，可不能伤着。”
“现在是干活的手，不金贵。”沈若璃笑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琉璃碎锦绣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把挑出的木刺扔到火里，“等咱们的作坊开张，我给你做件新衣裳，用新染的蓝布。”
父亲和母亲也来了，父亲拄着拐杖，指挥泥瓦匠在哪里开窗：“东边要留扇大窗，采光好；西边开小窗，挡西晒。”母亲则在角落里择菜，准备给大家做午饭，炊烟从临时搭的灶台里冒出来，混着尘土味，竟有了点家的气息。
半个月后，仓库渐渐有了模样。墙刷成了米白色，屋顶换上了青灰色的瓦，井也打好了，水清亮亮的，能照见人影。顾晏辰找人做的招牌挂了起来，“若璃坊”三个字用紫檀木刻的，下面缀着串蓝布条，风一吹，像群蓝蝴蝶在飞。
试营业那天，没请街坊，也没放鞭炮，只有顾晏辰的母亲来了。老太太穿着沈若璃做的苏绣旗袍，手里拄着根象牙拐杖，笑着说：“这铺子比法租界的洋行还雅致。”
沈若璃给她倒了杯花茶，是陈春燕带来的新茶，叶片在水里慢慢舒展。“您要是喜欢，以后常来坐坐。”
“一定来，”老太太摸着旗袍的盘扣，“这针脚比我年轻时在苏州看到的还好，你这孩子，手巧心更巧。”
送走老太太，沈若璃站在铺子中央，看着崭新的裁布台，锃亮的缝纫机，还有挂在墙上的样衣——有给洋太太做的苏绣旗袍，有给学生做的蓝布褂子，还有给孩子做的虎头袄，五颜六色的，像开了片花田。
“小姐，该挂价目表了，”林妈递过来块木板，“顾先生说，租界的人讲究明码标价。”
沈若璃接过木板，用毛笔写价钱，字是父亲教她练的，横平竖首，像她缝的针脚。写完后挂在门口，阳光照在上面，每个字都透着亮。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租界的水比巷子里深，风浪也会更大，但她不怕。因为仓库己经生了根，像那口新打的井，水是甜的，能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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