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若璃坊”的分号在北平开张了。沈若璃特意去了趟北平，住了半个月，把染布的方子、绣娘的工钱、甚至扫地的规矩都一一交代清楚，才放心回来。
回来的路上，火车过济南时，她看见站台边有人在卖“若璃坊”的蓝布褂子，比正品便宜一半，买的人排着队。沈若璃心里咯噔一下，让车夫停了车，买了件回来。
布是好布，是无锡布商的粗布，可针脚却稀得很，领口的商标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仿的。但比上次巷口的仿品强多了，不细看几乎分不出来。
“这仿得有点意思，”沈若璃翻着褂子的里子，发现衣角绣着个小小的“苏”字，像朵没开的花，“是苏曼丽干的？”
回到租界，她没去找苏曼丽，只是让老周去打听。果然，苏曼丽开了家“曼丽坊”，就在法租界的霞飞路上，卖的衣服跟“若璃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价格低三成。
“她还雇了个从咱们这儿走的绣娘，”老周低声说，“把咱们的苏绣针法都学去了。”
沈若璃坐在灯下，看着那件从济南买回来的褂子，针脚虽然稀，却比普通仿品匀，显然是下过功夫的。她忽然想起苏曼丽小时候，总爱偷穿她的新衣服，说“你的样式比我的好看”。
“小姐，咱们去告她吧！”陈春燕气得首拍桌子，“顾先生认识巡捕房的人，一告一个准！”
“不用，”沈若璃拿起剪刀，把褂子的领口拆了，重新缝了个圆领，又在袖口加了圈灰兔毛，“她仿得去样式，仿不去心思。”
改好的褂子，比原来的多了点温婉，像把钝刀子磨利了。沈若璃把它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标价比原来高了两成，旁边贴了张纸条：“匠心独运，无可复制。”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客人来说：“‘曼丽坊’的衣服看着像，但穿在身上总觉得差点啥，还是‘若璃坊’的舒服。”
沈若璃没得意，只是让绣娘们把苏绣的针法再改进些，比如孔雀的羽毛，以前用三丝绣，现在用五丝，细得像真的一样；盘扣的花样也翻新了，有兰草扣、梅花扣、甚至还有小鱼扣，灵动得很。
苏曼丽来找她那天，天正下着小雨。她穿着件自己做的蓝布旗袍，领口歪歪扭扭的，显然没做好。“沈若璃，你是不是故意的？”苏曼丽的眼睛红红的，“你改样式，不就是想让我卖不出去吗？”
沈若璃给她倒了杯热茶，水汽模糊了她的脸：“我改样式，是为了让客人穿得更舒服，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苏曼丽把旗袍往桌上一摔，“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以前在学校，你什么都比我强；现在我开个铺子，你还要处处压着我！”
“我从没压过你，”沈若璃的声音很轻，“路是你自己选的，要走得正，才能走得远。你要是真想做好衣服，我可以教你染蓝草布的法子，教你苏绣的针法，但你得答应我，一针一线都不能糊弄。”
苏曼丽愣住了，眼泪掉了下来：“我……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比你差……”
“你本来就不差，”沈若璃递给她块手帕，“只是走偏了路。”
那天苏曼丽走的时候，带走了沈若璃给的蓝草种子，说要自己试试染布。沈若璃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里，忽然觉得，苏曼丽像块没打磨好的玉，虽然有瑕疵，却也透着光。
顾晏辰听说了这事，笑着说：“你就不怕她学会了，真成了你的对手？”
“对手怕什么，”沈若璃拿起件新做的苏绣旗袍，“有对手，才能让自己更上心。”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沈若璃知道，仿品就像雨，总会时不时地下一场，但只要根扎得深，叶长得茂，就淋不坏，冲不倒。
她拿起针，穿过布面，金线在雨光里闪了闪，像条路，从“若璃坊”的门楣下，一首铺向远处，蓝莹莹的，带着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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