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黎之前,沈若璃回了趟老家。
巷子里的梧桐树又长高了,沈家的老公馆早就被改成了学堂,孩子们的读书声从墙里传出来,朗朗的像串银铃。沈若璃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铜门,上面的族徽己经被磨平了,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林妈指着墙角的月季:“小姐你看,这不是你小时候种的那棵吗?没人管,反倒长得更旺了。”
月季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像当年被揉碎的丝绸,却比那时更有韧劲。
父亲的身体好多了,能自己拄着拐杖走路。他站在老公馆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孩子们,忽然说:“若璃,爹以前总觉得,守住工厂才是守住家,现在才明白,守住手艺,守住良心,才是真的守住了。”
沈若璃扶着父亲,眼泪差点掉下来:“爹,等我从巴黎回来,咱们在这儿开个染坊,教孩子们染蓝草布,好不好?”
“好,好,”父亲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给你当学徒,保证比谁都认真。”
回到租界,顾晏辰己经帮她办好了去巴黎的手续,还请了个翻译,是个留法回来的学生,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我母亲让我给你带了些茶叶,巴黎的水硬,泡点茶养胃。”
沈若璃接过茶叶,是陈春燕去年送的龙井,还带着清香。“谢谢你,顾先生。”
“到了巴黎,要是遇到难处,就给我发电报,”顾晏辰递给她个地址,“我在巴黎有个朋友,是个画家,能帮你。”
沈若璃接过地址,纸很薄,却沉甸甸的。她知道,顾晏辰的心思,像他送的墨玉,温润得很,却从不说破。
出发那天,租界的街坊都来送她,张婶塞给她袋炒花生,说“路上解闷”;李奶奶给她个平安符,说是“求菩萨保佑的”;连以前总跟她抢生意的王裁缝,都送了把剪刀,说“巴黎的剪刀不如咱们的顺手”。
陈春燕抱着小花,眼睛红红的:“婶子,你到了巴黎,别忘了给我们寄张照片,看看洋人的样子。”
“一定寄,”沈若璃摸了摸小花的头,“给你寄件洋布做的新衣服。”
船开的时候,顾晏辰站在码头,挥着手,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了闪。沈若璃也挥着手,风吹起她的蓝布旗袍,像面小小的旗子。
在巴黎的时装周上,沈若璃的礼服引起了轰动。蓝草染的布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苏绣的兰草和梅花爬满裙身,像把会走路的中国伞。评委们都说:“这不是衣服,是艺术品,有灵魂的艺术品。”
总领事夫人穿着它走在T台上,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这是中国的手艺,是‘若璃坊’的沈小姐做的!”
沈若璃站在后台,看着聚光灯下的礼服,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清渠成”——水流千里,总会遇到泥沙,但只要源头清,就能慢慢沉淀,成一渠清水。
从巴黎回来后,“若璃坊”的名声传遍了世界。订单从美国、英国、甚至埃及寄来,信封上都写着“中国上海,若璃坊收”。沈若璃没膨胀,只是请了更多的绣娘,建了更大的染坊,依旧每天亲自验布、看样,一针一线都不肯马虎。
她在上海开了家“若璃学堂”,教贫苦人家的姑娘学染布、刺绣,管吃管住,还发工钱。父亲是名誉校长,每天都会去看孩子们做活,谁的针脚歪了,他就拿根细竹棍敲敲,说:“要匀,要密,做人也一样。”
顾晏辰常来学堂,有时给孩子们讲法律,说“要懂规矩,才不会走弯路”;有时就坐在角落里,看沈若璃教姑娘们绣兰草,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有天傍晚,沈若璃送顾晏辰到门口,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靠得很近的线。“顾先生,谢谢你。”
“谢我什么?”顾晏辰的声音很轻。
“谢谢你……一首都在。”
顾晏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戒指,用蓝草染的布缠着,上面嵌着块小小的红玛瑙,像朵开在蓝草里的花。“我母亲说,该给你个名分了。”
沈若璃的脸瞬间红了,像被夕阳染过。她接过戒指,缠布的针脚很密,显然是顾晏辰自己缝的,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
“我愿意。”
那天的晚霞,红得像块染透的绸缎,铺在“若璃坊”的门楣上,蓝草的香气混着晚饭的炊烟,像碗熬得正浓的粥。沈若璃知道,她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风雨,还会有仿品和质疑,但她不怕。
因为她的根在中国的泥土里,在蓝草的汁液里,在千万个穿“若璃坊”衣服的人心里,深着呢。
她抬起手,阳光透过戒指的红玛瑙,在地上投下朵小小的花,像她缝过的针脚,像她走过的路,像“若璃坊”的木牌在风里轻轻响——
那是琉璃碎后,用坚韧的线,一针一线,织成的锦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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