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黎回来的第三个月，沈若璃在苏州河边建了座新染坊。
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像座小小的书院。染坊里挖了六个染池，按蓝草的生长周期分了“春池”“夏池”“秋池”，池边种着蓝草，风一吹，叶子上的露水掉进池里，漾起圈圈蓝纹。
“小姐，这染坊比租界的铺子还好看，”陈春燕带着几个姑娘在池边晾布，蓝布在竹竿上飘，像片小海，“北平的分号掌柜说，想把染布的法子学回去，您看行不？”
沈若璃正在检查染好的布，用手指捻了捻，湿度正好。“让他派三个徒弟来，学三个月，学会了才能走，少一天都不行。”
“您还是这么严，”陈春燕笑了，“不过这样好，手艺才不会走样。”
染坊开张那天，顾晏辰的母亲特意来了，还请了苏州的老绣娘来坐镇。老绣娘摸着蓝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正的蓝了，比我年轻时在宫里见的还好！”
沈若璃给她沏了杯茶，是用染坊的井水沏的，清甜得很。“您要是喜欢，以后常来坐坐，我教您染布。”
“一定来，”老绣娘拿起针线，在布上绣了朵兰草，“这布配这针，才叫珠联璧合。”
顾晏辰站在染池边，看着沈若璃指挥工人晾布，阳光照在她身上，蓝布的影子落在她的旗袍上，像泼了层蓝墨。“法国的时装杂志把你的礼服登在了封面，说你‘重新定义了东方美学’。”
沈若璃接过杂志，封面的自己穿着蓝布旗袍，站在埃菲尔铁塔下，身后的礼服裙摆像朵盛开的蓝莲花。“不过是件衣服，哪有那么玄乎。”
“在别人眼里是衣服，在你手里是日子，”顾晏辰递给她个木盒，里面是副银质的染布工具，刻着“匠心”二字，“我母亲说，给你镇染坊用。”
沈若璃接过工具，触手冰凉，刻工细腻得很，连木柄上的纹路都像蓝草的叶脉。“太贵重了。”
“不贵重，”顾晏辰笑了，“配得上你的手艺。”
染坊的生意很快就火了，不仅供自家铺子用，还卖给北平、天津的绸缎庄，甚至有法国的洋行派人来订货，说要把蓝布运回巴黎做时装。
“洋行的人说，给的价钱比咱们卖给分号的高三成，”老周拿着订单，眼睛发亮，“小姐，要不……”
“不行，”沈若璃把订单推回去，“价钱得一样，不管卖给谁，布的质量不能变，价钱也不能变，这是规矩。”
老周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您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沈若璃没说话，只是把染好的布叠得整整齐齐，蓝布上的折痕像本摊开的书，每一页都写着“踏实”二字。她知道，染坊是根，根要是歪了，上面的枝叶再茂盛也站不稳。
苏曼丽来染坊找沈若璃那天，天正下着小雨。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布包，站在染坊门口，像个来学手艺的姑娘。
“若璃，我来……给你赔罪。”苏曼丽的声音很轻，布包放在地上，“这里面是我这几个月做的绣活，虽然不好，但也是我的心意。”
沈若璃打开布包，里面是些绣着蓝草的帕子，针脚虽然还有点歪，却比以前匀多了。“你想通了？”
“想通了，”苏曼丽的眼圈红了，“以前总想着赢你，却忘了手艺才是根本。我在苏州学了半年染布，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也知道你有多不容易。”
沈若璃给她倒了杯染坊的井水，水里飘着片蓝草叶。“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吧，在染坊帮着看布，工钱按规矩给。”
苏曼丽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说了句“谢谢”，眼泪掉在井水里，漾起小小的涟漪。
苏曼丽留下后，做事很认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检查染池的温度，蓝草的湿度，比谁都上心。有次发现一批布的颜色有点浅，她硬是让工人重新染了一遍，自己守在池边，一夜没合眼。
“以前是我糊涂，”苏曼丽拿着重新染好的布，对沈若璃说，“现在才知道，差一点都不行，对不住客人，也对不住自己的手。”
沈若璃笑了：“能想明白就好，以后咱们一起把染坊看好。”
顾晏辰听说苏曼丽留下了，有点担心：“她以前……”
“人都会变的，”沈若璃看着染池边忙碌的苏曼丽，“就像这蓝草，刚摘下来是绿的，染过之后才成了蓝的，是好是坏，得泡过才知道。”
顾晏辰没再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份电报，是巴黎的朋友发来的：“法国有个时装品牌仿你的礼服，连蓝草染的布都仿了，要不要打官司？”
沈若璃看着电报，手指在“仿”字上顿了顿。“不用打官司，”她拿起笔，在电报背面写，“给他们寄匹咱们的蓝布，附张纸条，告诉他们，真正的蓝草染，要晒足百日，泡够三旬，急不得。”
顾晏辰看着她的字，笔锋比以前更稳了：“你就不怕他们继续仿？”
“仿得去样子，仿不去日子，”沈若璃把电报递给老周，“让翻译把纸条写得客气点，就说‘欢迎交流，谢绝仿冒’。”
那天下午，苏曼丽拿着张报纸跑进来，上面印着法国时装周的照片，有个品牌的礼服和沈若璃的几乎一样，只是布的颜色发灰。“他们太过分了！”
“别气，”沈若璃指着报纸上的礼服，“你看这针脚，稀得能透光，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仿得再像也没用。”
苏曼丽看着报纸，忽然笑了：“还是你看得透。”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染池的蓝草上，沙沙作响。沈若璃知道，故人归来，仿品未绝，但只要染池的水是清的，蓝草是真的，就不怕。因为真正的锦绣，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不是仿得来的。
她拿起块刚染好的布，在灯下看，蓝得像夜空，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http://www.220book.com/book/T69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