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餐厅时，王伯伯和王伯母己经准备离开了。王伯母拉着沈若璃的手，说了些“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同情。王伯伯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虽然父亲不在场，他还是对着书房的方向说了句“敬亭，有事随时找我”。
送走客人，周佩茹坐在餐桌旁，看着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眼圈红了。“若璃，你说……你爸会不会有事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平日里端庄的仪态荡然无存。
“妈，别担心，爸那么能干，肯定能想出办法的。”沈若璃给母亲倒了杯热水，心里却没底。她知道父亲的脾气，越是难办的事，他越不肯说出来，只会一个人扛着。
林妈收拾着碗筷，叹了口气：“太太，大小姐，其实……先生这阵子一首在偷偷卖东西。”
沈若璃和周佩茹都愣住了：“卖东西？”
“是啊。”林妈压低声音，“前几天我去给先生收拾书房，看见他把那个乾隆年间的青花瓷瓶包起来了，说是要送到拍卖行去。还有他戴了二十多年的那块金表，也不见了，八成是……”
周佩茹手里的水杯“当”地掉在桌上，水洒了一地。“他怎么能卖那些东西？那瓶子是你爷爷传下来的，那表是我们结婚时我给他买的……”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若璃的心也沉了下去。父亲是个极念旧的人，那只青花瓷瓶摆在书房的博古架上，擦得一尘不染，谁碰一下他都要念叨半天；那块金表，他每天早上都要对着太阳调准时间，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他连这些东西都舍得卖，可见厂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
“林妈，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沈若璃对林妈说。
林妈点点头，临走前看了周佩茹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沈若璃拿来抹布，默默地擦着桌上的水渍。周佩茹坐在椅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母女俩谁都没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倒计时。
过了好一会儿，周佩茹忽然说：“若璃，你还记得你外公留给你的那只玉镯吗？在你梳妆台的抽屉里，明天……你拿去当铺看看能当多少钱吧。”
沈若璃猛地抬起头：“妈，那是外公留给您的念想，不能卖！”那只玉镯是外婆的陪嫁，传了三代，周佩茹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只在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戴一下。
“念想能当饭吃吗？”周佩茹抹了把眼泪，“你爸的工厂要是垮了，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到时候别说玉镯，就是身上的衣服都得扒下来卖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平日里那个优雅得体的母亲判若两人。
沈若璃看着母亲，忽然觉得很陌生。她一首以为母亲是个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女人，却没想到她在绝境面前，能说出这样狠的话。或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和疯狂。
“妈，不用卖玉镯。”沈若璃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有钱。”
“你那点零花钱顶什么用？”周佩茹摇头。
“不是零花钱。”沈若璃说，“我在巴黎画的那些画，有几幅参加过画展，画廊老板说过，要是想卖，他可以帮忙找买家。”
周佩茹愣住了：“卖画？那是你辛辛苦苦画出来的……”
“画没了可以再画，人要是垮了，就什么都没了。”沈若璃的声音很平静，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那些画是她在巴黎最艰难的日子里画出来的——为了买颜料，她省下饭钱，一天只吃一个面包；为了找模特，她在塞纳河畔等了三个小时，冻得手指都僵了。每一幅画里，都藏着她的汗水和梦想。
但她更清楚，现在不是谈梦想的时候。父亲的工厂，这个家，比那些画重要得多。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父亲走了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他听见了沈若璃的话，走到她面前，轻声说：“若璃，不用卖你的画。”
“爸，我愿意。”沈若璃看着父亲，“那些画本来就是给人看的，能帮家里渡过难关，是它们的福气。”
父亲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好，那就……先卖那幅《塞纳河的黄昏》吧。那幅画最好，能卖个好价钱。”
《塞纳河的黄昏》是沈若璃最满意的作品。画的是夕阳下的塞纳河，波光粼粼，岸边的梧桐树影影绰绰，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女孩站在桥上，望着远方，背影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父亲一首说，这幅画画得有灵气，要挂在新书房的正中央。
沈若璃的眼眶有些发热，点了点头：“好。”
“我明天联系画廊老板。”父亲说，“你不用管了，好好准备下周的晚宴吧。”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张行长的侄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们可以聊聊。”
沈若璃知道父亲是想让她安心，也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一个曾经说“女孩子家不用操心生意”的父亲，现在却要靠女儿卖画来周转；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老板，现在却要放下身段去求别人。
“爸，晚宴我不去了。”沈若璃说，“我想明天跟您去厂里看看，也许能帮上点忙。”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厂里太乱，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听话，去准备晚宴吧，别让你妈担心。”
沈若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母亲拉住了。“若璃，听你爸的话。”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你爸心里己经够难受了，别再给他添堵了。”
沈若璃看着父亲转身回书房的背影，那背影比刚才更佝偻了些，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她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不想让她卷入这场风雨。
但她也知道，这场风雨，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从她决定卖画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回到房间，沈若璃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画筒，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幅《塞纳河的黄昏》。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画上，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孩仿佛活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疑问。
沈若璃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中的塞纳河，指尖触到画布的纹理，粗糙而温暖。她轻声说：“等家里好起来，我一定再把你赎回来。”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像是在哭泣。沈若璃把画重新卷好，放回画筒，藏在床底下——那里曾经放着她最宝贝的首饰盒，现在却要用来藏她的梦想。
躺在床上，沈若璃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房间里，母亲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还有父亲压抑的叹息声。她知道，这个家，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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