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蓝第一次独自去北平处理分号事务时，带了三样东西：爷爷的账册，沈若璃绣的兰草帕，还有一包上海的蓝草种子。
“北平的分号掌柜年纪大了，想让儿子接手，你去看看他儿子靠不靠谱，”沈若璃帮她理了理行李箱，“记住，看手艺先看心，心不诚，针脚再匀也没用。”
念蓝点点头，把兰草帕放进贴身的口袋：“娘放心，我会像您教的那样，先看布料的成色，再查账本的细账，最后问染坊的工序，一样都不会漏。”
顾晏辰开车送她去火车站，路上给她讲北平的风土人情：“那里的客人爱讲究‘派头’，但心里认实在，你把青碧布的染法讲透了，他们比谁都买账。”
念蓝拿出小本本记着，忽然问：“爹，当年娘去巴黎，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紧张？”
“比你还紧张，”顾晏辰笑了，“但她手里的针线比谁都稳，你也一样，手里的蓝草种比谁都真。”
到了北平，分号掌柜的儿子小周果然透着股浮躁。他嫌蓝草染太慢，想改用化学染料，说“三天就能出一批，利润翻番”。念蓝没当场反驳，只是让他取来两种染料，当着客人的面做实验：蓝草染的布泡在水里，水色清亮；化学染的布一泡，水立刻变蓝，还带着刺鼻的味。
客人当场就把订好的化学染布退了，指着小周说：“我们穿‘若璃坊’的布，穿的是安心，你这是糊弄人！”
小周的脸涨得通红，念蓝却递给他一杯茶：“周哥，我娘说，染布和做人一样，快了就容易失了本真，慢下来，才能守住根。”她拿出爷爷的账册，“你看，我爷爷染一匹布要七天，我娘要五天，我虽然快了点，也要三天，少一天都不行。”
小周看着账册上的蓝草汁字迹，忽然红了眼眶：“我爹总说我毛躁，我还不服，今天才知道，是我太急着赚钱，忘了‘若璃坊’的本分。”
念蓝在北平待了一个月，帮着小周重整分号，把染法工序贴在墙上，每天核对账册，连布的边角料都要求收好，做成帕子卖，一分一毫都不浪费。临走时，小周送她一包北平的蓝草种子：“这是本地的品种，比南方的耐寒，你带回去试试，说不定能染出不一样的蓝。”
回到上海，念蓝把北平的经历讲给沈若璃听，沈若璃没说话，只是给她端来碗莲子羹：“你处理得比我当年好，娘放心了。”
念蓝摸着口袋里的蓝草种子，忽然明白，传家道不只是学染布、记账本，是学怎么在快时代里守慢心，在浮世中守本真，像蓝草一样，任风吹雨打，根始终扎在土里。
民国五十五年的深秋，“若璃坊”收到一封来自南京的信，信封上印着“教育部”的火漆。信里说，要选“若璃坊”的蓝草布作为全国中小学的校服面料，还邀请沈若璃去南京，给手工课老师培训染布技艺。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林妈笑得眼角都是皱纹，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全国的孩子都穿咱们的布，得多风光！”
沈若璃却皱起了眉，看着信里的要求：“每月需供布一万匹，价格压到成本价的七成……”
“这不是欺负人吗？”陈春燕气得拍桌子，“一万匹哪来得及？咱们的染坊满负荷也只能出八千匹，还得保证质量！”
顾晏辰拿着计算器算了算：“按这个价格，不仅不赚钱，还得赔本，他们是想让咱们为了赶工偷工减料。”
沈若璃没说话，走到染池边，看着工人将蓝草摊开晾晒。阳光透过草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蓝影，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她想起父亲说的“衣服是穿在人身上的良心”，要是为了接订单就降低标准，那良心上的窟窿，用多少蓝草布都补不上。
她给教育部回了封信，字迹依旧是蓝草汁写的，一笔一划都透着劲：“‘若璃坊’可每月供布六千匹，保证每匹布都经七道工序，价格按成本价上浮一成，为的是让工人能吃饱饭，安心染布。若不能应允，恕难从命。”
信寄出去后，南京那边没立刻回信，却有流言传出来，说“若璃坊”仗着名气大，不肯为教育事业做贡献，耍大牌。
“他们这是故意刁难，”苏曼丽从西安回来，带来了那边的报纸，上面也登了相关的流言，“我看就是有人想趁机打压咱们，好让自己的布上位。”
沈若璃没急着辩解，只是让各地分号加大对中小学的捐赠，送了两千匹蓝草布给贫困地区的学堂，还附了染法小册子，教孩子们辨布料。
“娘，他们会不会撤了咱们的资格？”念蓝看着报纸上的流言，眼圈有点红。
“撤了也不怕，”沈若璃摸着她的头，“咱们守的是良心，不是资格。就算没人订，咱们的布还是好布，日子还是好日子。”
半个月后，南京来了位专员，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一看就是读书人。他没提订单的事，只是参观染坊，看工人晒蓝草，看绣娘绣兰草，最后站在爷爷的账册前，看了很久。
“沈小姐，”专员转过身，眼里带着敬佩，“教育部的人不懂染布的难处，我代他们向你道歉。六千匹，按你说的价格，我们订了，还要再加两千匹，作为给老师的福利，价格按市价，不能让你吃亏。”
沈若璃愣了愣，专员却笑了：“我查了，你们给贫困学堂的捐赠，比这订单的利润还多，这样的良心商家，我们信得过。”
送专员走时，念蓝追上去，把自己染的青碧布帕子塞给他：“先生，这是我染的布，送给您，像西湖的水，看着心里亮堂。”
专员接过帕子，摸了摸上面的针脚：“好姑娘，‘若璃坊’有你，以后定会更兴旺。
那天晚上，沈若璃看着染池里的蓝草，忽然明白，守正心或许会暂时吃亏，却能赢得最长久的信任，像蓝草布，洗得越久，颜色越正，越让人舍不得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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