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法国订单的事，沈若璃想试种新的蓝草。
是念蓝从日本带回来的品种，叶片比江南的窄，却更耐寒，老匠人说能染出“月白色”，像月光落在蓝布上，朦胧又清亮。
“月白染要加道‘退蓝’工序，”沈若璃在染池边做记录，“先用蓝草染三天，再用淘米水浸五天，颜色会褪成淡蓝，像被月光洗过。”
念蓝蹲在池边，用手量蓝草的高度：“日本工匠说，这染法最忌心急，退蓝时多浸一个时辰，颜色就偏灰，少浸一个时辰，又偏蓝，得像守着煮茶的火候，一分都不能差。”
顾晏辰拿着温度计，监测染池的水温：“十五摄氏度最宜，高了会发闷，低了会发僵。”他看着念蓝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沈若璃年轻时在棚户区缝补的身影，“这丫头，连较真的样子都跟你一个模子。”
试染的过程比想象中难。第一次染出的布偏灰，像蒙了层雾；第二次偏蓝，失了月白的朦胧。念蓝没气馁，夜里还在灯下翻爷爷的账册，终于在夹页里找到张褪色的药方，上面写着“退蓝时加三钱薄荷，色乃清透”。
“娘，您看！”第三天清晨，念蓝举着新染的布跑进来，布面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蓝，像月亮还没褪尽的余晖，“加了薄荷，果然不一样！”
沈若璃摸着布面，薄荷的清香混着蓝草的苦，像杯刚沏好的凉茶。“这颜色，适合做夏天的睡袍，”她剪下块边角料，“给北平的孤儿院寄些去，孩子们穿着，像抱着月光睡觉。”
消息传到南京，教育部的人又来了，这次没提压价，只说想订月白染的布做教师制服：“先生们穿了，既体面又清爽，像书院里的月光。”
沈若璃让念蓝去对接，特意嘱咐：“机器织的布可以用，但领口的盘扣必须手工绣，要兰草结，让先生们摸着时，能想起手作的暖。”
念蓝去南京那天，带了台小型缝纫机，是她自己改装的，能在机器织的布上留出手工补针的空隙。“娘说，这叫‘机器打底，手工描眉’，”她给教育部的人演示，“就像写文章，活字排版快，但最后总要亲笔签名，才够郑重。”
看着女儿从容的样子，沈若璃忽然明白，所谓成长，不是把孩子变成自己，是让她带着自己的根，长出新的枝丫，像这月白染的布，既延续了蓝草的魂，又透着新的清。
民国六十西年的中秋，“若璃坊”的染坊里挂起了块新匾，上面是沈若璃写的坊训：“机声不夺手温，新色不离本蓝”。
字是用蓝草汁写的，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爷爷账册上的字迹，又比那时多了层开阔。
各地分号的掌柜都来了，围在匾下听沈若璃讲新坊训：“机器是好东西，能让更多人穿得起好布，但不能让铁家伙吞了手作的魂；新染法是好事，能让蓝草开出更多色，但不能让新色盖了本蓝的根。”
北平的小周举着酒杯，脸红扑扑的：“沈小姐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我爹总说，咱们的布卖的不是布，是人心，机器再快，织不出人心的暖。”
苏曼丽从西安分号带来个新徒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梳着两条长辫，辫梢系着月白染的布条。“这丫头跟念蓝小时候一样，爱琢磨新染法，”苏曼丽笑着说，“她用向日葵花和蓝草染，竟染出了金蓝色，像陕北的落日。”
姑娘红着脸，给沈若璃鞠了一躬：“我娘说，是‘若璃坊’的布让她在冬天能穿暖，我才来学染布，想让更多人穿得暖，穿得好看。”
沈若璃摸了摸她的头，像摸当年的念蓝：“记住，染布先染心，心不诚，布就发僵，穿在身上，连风都绕着走。”
夜里的赏月宴设在染池边，新织的月白布挂在竹竿上，像片小小的月亮海。念蓝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蓝草谣》，琴声混着机器的余响，竟格外和谐。
“娘，明年我想在杭州开家‘蓝草实验室’，”念蓝放下吉他，眼里闪着光，“用科学仪器测蓝草的成分，看看能不能染出更耐晒的颜色，但绝不会丢了手工的魂。”
沈若璃没说话，只是给她斟了杯桂花酒。酒液在月白布上的倒影，像滴蓝草汁落在新染的布上，晕开的痕迹里，有老的根，也有新的芽。
顾晏辰举起酒杯，对着月亮：“敬这蓝草，敬这机声，敬这手温，敬这生生不息的日子。”
众人都举起杯，月光落在酒里，像掺了蓝草的清，也像融了新机的亮。沈若璃看着满院的人，看着竹竿上的月白布，忽然觉得，这坊训不仅是说给“若璃坊”的，是说给所有过日子的人——变的是法子，不变的是真心；新的是工具，旧的是魂魄。
晚风拂过染池，蓝草的叶尖碰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应和坊训，也像在吟唱新的歌谣。沈若璃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机声会更响，手温会更暖，蓝草的根会扎得更深，开的花会更艳，因为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守着过去，是带着过去，走向更长远的将来。
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琉璃碎锦绣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69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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